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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日本辦的林業公司。
「不能長遠的,」這個思想忽然閃進他腦瓜子裡,使他快樂點。「窮棒子還能長遠嗎?」他這樣告人,也這樣自信。因此他的心機全部用在下邊這個目的上,咋樣對付這個短時期的「變亂」,等待他的好日子再來。
「那日子還會來嗎?」他又犯疑了,他的大兒子韓世元蹽到「中央軍」去了,一去無消息。看樣子這工作隊不會馬上走,還得干一場!好吧,干就干吧,看誰硬實?他偷眼瞅瞅蕭隊長,心裡冒火了。他想起了韓長脖和自己吩咐他的話:「這一回要等著瞅你的手腳了。」
正當韓老六一手支著頭,左思右想時,蕭隊長把小王叫到一邊,要他帶兩個戰士,到屯裡的公路上巡查。警衛班戰士,除留兩個人在家看差以外,其餘都出去找他們自己發現的積極分子,布置明兒的鬥爭會,鼓勵他們準備會上的發言。人們一個一個邁步走出去。三星挺高了。屯子的南頭和北頭,到處起了狗咬聲,好多洋草蓋的低矮小屋的院子的跟前,有好多模糊的憧憧的人影。
蕭隊長自己也出去了。他把他的快慢機①別在前面褲腰上,一直往韓家大院的所在的北頭走去。他要看看韓老六被扣以後那邊的情況。他沒有叫老萬跟他,在關里的長久的游擊生活使他膽量大。他在一個沒有門窗的破小屋的背陰處,好像看見一個黑影子一閃,「誰呀?」他的喝問還沒有落音,「當」的一聲,一槍正朝他打來,彈著點揚起的泥土飛到了他的腿腳上,蕭隊長一下跳到旁邊一棵大柳樹後面,掏出匣槍來衝著槍響的方向,喀巴喀巴地一連打了一梭子子彈。
①一種好匣槍,槍膛鋼板,平滑如
鏡,故又叫大鏡面。
「誰打槍呀?沒有打著吧」小王手提匣槍,帶領兩個人奔跑過來問。
「沒有。」蕭隊長回答,把匣槍又別在腰上。
「哪裡打槍?」劉勝也氣喘呼呼地奔跑過來了。
「去追去。」老萬也來了,並且提議說。這時候,張班長也帶一群人來了。大家都要到那小屋旁邊去搜索,蕭隊長說:「算了,不必去,這屯子的地形咱們還不太熟悉,群眾沒起來,不要吃這眼前虧。這是一個警號,往後都該處處加小心防備,」他又轉向張班長:「下晚崗哨要多加小心。」打黑槍的傢伙,放一槍以後,轉到小屋的後面,傍著柳樹叢子,順著「之」字路,一會歪西,一會偏東,飛也似地往北頭跑去。奔跑半里路以後,細聽背後沒有腳步聲,他才停下來。星光底下,他用衣袖擦擦長脖子上的汗珠子,把他那支「南洋快」①別在褲腰裡。待到他慢慢走到家裡時,東方冒紅了。
①一種日本造的連發短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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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元茂屯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們從玻璃窗戶里,從破紙窗戶里,從苞米高粱的密林里,從柳樹叢子的背陰處,從瓜架下,從大車上,睜開驚奇的眼睛,瞅著工作隊,等待他們到來以後屯子裡新的事件的發生和發展,而且人人都根據自己的財產、身份和脾氣,用各種不同的態度,接受新發生的事情,有人樂意,有人發愁,有人犯疑,也有的人心裡發愁,卻裝著快樂。沒有一個人的心裡是平平靜靜的。
東方剛冒紅,元茂屯的四百戶人家做早飯的柴煙,剛才升起,謠言像是展開翅膀的黑老鴰,從屯子的北頭到南頭,到處飛鳴著。
「工作隊長跟韓六爺一起喝酒了。」
「誰說的?」
「李振江親眼看見的,工作隊長說:『咱們乍來,屯裡事情不熟悉,六爺多幫忙。』韓六爺說:『好說,好說,能做到的,哪有不幫忙的呢。』」
「昨兒下晚,哪裡打槍呀?」
「噹噹地打十一響,我當又是鬍子打街哩。」
「可不是?說是韓老七從大青頂子回來打救他哥哥的。」「我也聽說:韓老七朝工作隊打了一槍,說:『快把六哥放出來,』裡面不答理,韓老七又是一梭子,完了韓老六出來,向他擺手說:『蕭隊長跟我說好了,彼此幫忙,家裡沒事了,你回去吧。』韓老七對蕭隊長道歉:『誤會,誤會,』連夜騎馬回山里去了。」
謠言越來越多,越出越奇。甚至於說:「蕭隊長跟韓老六磕頭拜把,你兄我弟了。」「韓六爺歡迎工作隊,又擺迎風香堂了。」
吃過早飯,老孫頭又敲著銅鑼,從屯子的北頭到南頭,一邊敲一邊叫道:
「到小學堂里去開會,鬥爭韓老六。」
趙玉林的肩上倒掛著大槍,早來到會場。他把大槍擱在課堂里。
劉勝要趙玉林跟幾個警衛班戰士布置開會的場子。在小學校的操場裡,他們用六張桌子和十來多塊木板子搭起一個臨時的台子。台子靠後擺四五把椅子。台子旁邊兩棵白楊樹幹上,粘著兩張白紙條,一張寫著:「元茂屯農民翻身大會」,另一張寫著:「鬥爭地主惡霸韓鳳岐。」這是劉勝的手筆。
人們漸漸地來了。都戴著尖頂草帽,有的光著膀子。有一些人站在台子的跟前,瞅著劉勝在上面擺布桌椅。還有一堆人,在聽一個人講黑瞎子的故事。這人在說黑瞎子掰苞米的笑話:「他掰兩個棒子,挾在腋下,完了伸手又去掰兩個,胳膊一松,頭裡挾的兩個掉下來,又挾兩個新掰的。這麼掰一宿,完了還是不多不少,挾著兩個棒子走。」人們都笑著,這講話的人是老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