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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哪兒去,大嫂子?」
韓長脖名聲不好,是個屯溜子①,這點白嫂子知道。白玉山也對她說過,這人心眼壞。可是娘們生來臉皮薄,一看見人們的笑臉,一聽見人們說上幾句親熱話,就容易迷糊。她老老實實地答道:
①二流子。
「上工作隊去。人家工作隊來到咱們這屯子裡,人生地不熟。我送點豆角子去給他們吃個新鮮。還有自己小雞下的幾個雞子兒。人家是為咱們來的。可不能叫他們遭罪,菜也吃不上。」
「誰說他們是為咱們來的?」韓長脖問。
「咱當家的說的。」
「那也是不假。」韓長脖說,他打聽了他們兩口子的感情,近來比往常好些,從來不頂嘴。他退後一步,放鬆一把,可是又怕放得太松,跑得太遠,他朝四外瞅了一眼,看見道上兩頭沒人影,才悄聲兒說:
「大嫂子,你聽說那話了嗎?」
「啥話?」
「你還不知道?」韓長脖故作驚訝,而且再不往下說。「啥話?你說,你說。」白大嫂子急得緊催他。
「聽說蕭隊長看到白大哥……唉,還是不說吧,回頭你該怪我了。」韓長脖故意吞吞吐吐說,轉身要走。「你說吧,不能怪你,要不說呀,有事你可得沾包①。」白大嫂子說。
①受連累。
「我說,我說,蕭隊長看到白大哥肯往頭裡鑽,人又年輕,挺看重他。白大哥說:『就是我屋裡的那個封建腦瓜子,可蝎虎了!』你聽聽蕭隊長說啥:『那沒關係,你好好干,離這不遠有個好姑娘,我給你保媒。』」
「給誰保媒?」白嫂子氣得頭昏了,迷迷糊糊地問道。「給白大哥。」
「哦?」白大嫂子皺著眉頭,她上火了。「我問你,是哪屯的姑娘?」
「這我可不能告你。」韓長脖見她信以為真,就更顯出神神鬼鬼的樣子。聽到這兒,白大嫂子氣得粗脖紅臉的,轉身往回走。韓長脖故意攔住她。
「大嫂子幹啥往回走?你的雞子兒豆角不是要給工作隊長送去嗎?你要不去,給我,我給你捎去。」
「送給他吃,不如扔到黃泥河子裡,你快走你的。」她把韓長脖推開,提著籃子,一面往回走,一面咕咕嚕嚕罵著工作隊,咒著白玉山。
半夜裡,白玉山從小學校回來,遇上大雨,澆得一身濕。到家一看,屋裡燈滅了,人也睡了。他把門推開,漆黑的外屋冷冷清清的,不像平常似地灶坑有火,鍋里熱了東西。他走進東屋,劃根洋火,點起豆油燈,脫下濕衣,晾在炕頭上,光著身子又走到外屋。馬勺子①掛在爐子旁邊,鍋里空空的,碗架裡面啥啥也沒有。他把碗架子存心啪地一關,想驚醒她來,讓她做點什麼吃,可是她沒有起來。
「我說,你雞子兒擱在哪兒?」白玉山平平靜靜問,近來他倆過得好,長遠不頂嘴,白玉山肚子餓得慌,也沒有生氣。「還要吃雞子兒?」白大嫂子爬起來說道,「你混天撩日的②,在外頭幹的好事,只當我不知道嗎?」
①有柄的炒勺。
②胡鬧。
「你快起來,做點東西吃,吃完好睡,明日一早還有事。」白玉山一面說,一面屋裡屋外到處翻。一下子,他找著了一籃子豆角,裡邊還有十來個雞子兒,他提起籃子,往外屋走。白大嫂子跳下地來,跑去搶籃子,不讓他提走。
「這雞子兒不能給你吃。」白大嫂子說。
「我就要吃。」白玉山火了。
兩口子你一句,我一句,干起仗來。兩個人爭搶籃子,把雞子兒都摔在地下,蛋黃蛋白,濺到身上和地上。夜深人靜,聲音聽得遠,不大一會,驚動好多鄰居都擠到老白家外屋,有的光賣呆,有的來勸解。
「好了,好了,別吵吵,兩口子頂嘴也傷和氣呀!」上年紀的人勸道。
「好了,誰少說一句,不就得了唄。」白玉山的親戚說。「得了,別吵了,各人少說一句,兩口子有啥過不去的呢?」好心的人說。
「天上打雷雷對雷,夫妻幹仗棰對棰,來吧。」趁熱鬧的人說。
「大夥說說理,看看有沒有這個道理?他把家裡活都推到我一人身上,自己混天撩日的,成天在外串門子,誰家的老爺們不幹活,光讓老娘們去干?他一回家,就說要去工作吶,宣傳吶,又說要打倒大肚子,為小扣子報仇吶,都是胡扯。還不是中了邪鷹,想吃新鮮了。也不照照鏡子,誰家姑娘還要你這拉拉蛄?」
「你盡放些啥屁?」白玉山這才知道他背了黑鍋①,氣得火星子直冒,奔到白大嫂子面前:「哪兒有這種娘們,深更半夜,放開嗓門吵,」他剛舉起拳頭,白大嫂子就撲到他的身上,「你打你打,你打死我吧。」一面說,一面大哭起來,邊哭邊數落:「我的小扣子,你娘命好苦呀,你咋撂下我走了?」事情越鬧越大,這時來了一個大個子,他光著脊樑,走上來,把白玉山拉出院子去對他說:「到我家裡去嘮嘮,你別跟老娘們一般見識嘛,干起仗來,叫外人笑話,不是丟了咱們窮夥計的臉嗎?」
①受了冤屈。
這大個子也是白玉山的一個挺對心眼兒的朋友,他姓李,名叫李常有。這名字是他自己起的。他啥也沒有,起名李常有,說是「氣氣財神爺」。自從起了李常有這名字,灶坑常常不點火,煙筒常常不冒煙,身上常常穿不上衣裳,十冬臘月常常蓋不上被子,一句話:常常沒有,越發窮了。他是鐵匠,年紀約摸三十歲,耍了十四年手藝,至今還是跑腿子。因為他的個子大,人們又叫他李大個子。人家問他:「李大個子,你混半輩子,怎麼連個娘們也沒混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