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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老六又問:
「你願文了呢,還是武了?」
楊老疙疸反問道:
「文了咋辦?武了咋樣?」
「要文了,在這文書上捺個手印。」
楊老疙疸說:
「文了。」他在紙上按了一個手印。韓老六疊起這張紙,揣進衣兜里,對李青山說:
「放開他,好。你們睡去。」李青山和大司務走了。韓家大院的屋裡院外,都靜悄悄的,光聽見人的鼾息和馬嚼草料的聲音,此外是一兩聲鵝叫。
韓老六抽著菸捲,慢慢地說:
「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了。」說著,他停了一下,看看楊老疙疸的臉色。「聽到風聲了嗎?」
楊老疙疸說:
「沒聽見啥。」
「哈爾濱的八路軍,一車一車往東開,說是到國境去呀,我早說過:『長不了的,』如今應了我的話了吧?『中央軍』頭八月節不來,過節准來。」
楊老疙疸說:
「『中央軍』怕不能來了。」
「誰說的?你別聽他們胡說。我們少的來信說……」韓老六明知蔣介石敗了,只好這麼說一句。
楊老疙疸問:
「來信說啥?」
韓老六威脅道:
「來信說,『誰要分了咱們房子地,就要誰的腦瓜子。』」韓老六又看他一眼,看著楊老疙疸腿腳有一些哆嗦。他又添上一句:「你不必怕,咱們一東一夥,這麼些年頭,還能不照顧?往後別跟工作隊胡混,別看他們那個熊樣子,我看他姓蕭的算是手裡捧著個刺蝟,撂也撂不下,扔也扔不掉。他斗我,看他能斗下,這不是鬥了三茬①了?再來三茬,我姓韓的日子也比你們過得強,不信,你瞧吧。」聽見雞叫了,韓老六又改變態度,湊近一些,悄聲地說:「你幫我作一些個事,將來我可幫你的忙。他們這些天,下晚盡開會,誰誰都說一些什麼?你都告訴我,你有啥困難,上我這兒來。待一些天,貞兒給你做一套新衣,要青大布的嗎?我這有現成的布料。我家貞兒不是長養在家裡當姑娘的,總得許人,現在她不樂意你,往後慢慢說開她的腦瓜子,就能妥了。」
①遍。
「六爺這麼照顧我,」楊老疙疸說,想起了韓老六的女兒的胖手。「往後叫我爬高山,過大河,我都樂意。」
韓老六說:「好吧,你先回去,快亮天了。往後有事,你跟韓長脖說說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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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威迫、利誘、酸甜苦辣的種種辦法,韓老六收了賣破爛、留分頭的楊老疙疸做他的腿子,想通過他,來打聽農會跟工作隊內部的消息。但是他沒有成功,楊老疙疸二進韓家大院去,跟韓老六的姑娘喝酒和幹仗,韓老六一口一個主任的事,農會也都知道了。農會開了一個會,撤消了楊老疙疸的分地委員,會員也不要他當了。在這同時,農會查明了張景祥確實沒有槍,是楊老疙疸造謠誣陷,大夥同意恢復張景祥的會籍,並叫他去領導楊老疙疸所領導的嘮嗑會。
工作隊同意農會的決定,但又認為張景祥看見楊老疙疸頭回上韓家大院去喝酒,不向農會匯報的這點,應該批評。大夥紛紛議論著楊老疙疸。趙玉林說:「吃裡扒外的傢伙,光是從農會開除,真便宜他了。」郭全海說:「瞅著他都叫人噁心。」李常有說:「真是沒骨氣的埋汰貨。」白玉山說:「倒動破爛,倒動起破鞋來了。」大夥都笑了。
老孫頭在半道遇見楊老疙疸時,就滿臉帶笑地說道,「楊主任上哪兒去呀?」一轉過身,老孫頭就指指楊老疙疸的背,悄悄地說:
「瞅瞅那腿子主任。」
兩面光劉德山也說:
「老楊真是,想喝日本子森田大郎的洗腳水,要我真不干。」
楊老疙疸在元茂屯站不住腳,蹽到外屯收買貓皮去了。人們不久忘了他,就像他死了似的。
韓老六十分苦惱。白鬍子、韓長脖和李振江早不頂事。費盡心機收買的楊老疙疸,又完蛋了。屯子裡老是開會,這些小會都討論些啥呢?還在算計他嗎?他不摸底。下晚他老睡不著,常常起來,靠著窗戶,瞅著空空蕩蕩的大院套,聽著牲口嚼草的聲音。
「中央軍」是過不來的了。他翻來覆去,尋思這件事,第二次叫家裡人把細軟埋藏了一些。到下晚,韓家大院的圍牆腳下,柴火堆邊,常常發出鎬頭碰擊石頭的聲響。
韓家的馬,蹄子上包了棉花和破布,馱著東西,由李青山和別的人趕到外屯去。但是這事也被農會發覺了。往後,白玉山派了兩個自衛隊,拿著新打的扎槍,白天和下晚,在韓家大院的周圍放流動哨。韓老六家的馬匹和浮物,再也不能倒動出去了。
韓老六想,家裡的事,農會咋能知道呢?他想不透。他不明白,農會已經成了廣大的群眾性的團體,他和他的腿子都給群眾監視了。
他家裡的豬倌吳家富,只有十三歲。不久以前,郭全海和李常有聽到韓長脖和韓老六悄悄談起過這個小豬倌。一天,吳家富手裡拿著一條比他長一倍的鞭子,趕著一群豬,從南門外回來,迎頭碰到郭全海,兩個就談嘮起來,郭全海要他下晚參加嘮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