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鎖住他爹,幹啥還不來睡呀?快亮天了。」趙大嫂子睡醒一覺了,在屋裡叫他。他進來睡時,院子裡的雄雞已經拍打著翅膀,叫頭遍了。雞叫第三遍,他就爬起來,戴上草帽,光著上身,邁出大門,一直往工作隊走去。小王躺在桌子上,正在揉眼睛,看見趙玉林進來,他趕緊起身,兩個人到操場裡去溜達去了。趙玉林把他昨下晚拐彎抹角,晃晃蕩盪的心思,一五一十的,都告訴小王,結尾他說:
「這會想透了,叫我把命搭上,也要跟他干到底。」「革命到底。」小王快活地改正他的話。
「嗯哪,好漢一言,快馬一鞭。」趙玉林記起小王這句話來說,完了,兩個朋友一起再去聯絡屯子裡別的窮哥們去了。
後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5
--------------------------------------------------------------------------------
蕭隊長打算去串門,走出小學校,瞅見一個中年漢子在道旁井台上打水。
「隊長同志,吃晌①了嗎?」這人笑著打招呼,蕭隊長一面點頭答應,一面瞅著這人的粗大的手指,寬闊的肩膀,穿著一件破藍布衫子,他想:「是個莊稼人,」就走到他跟前,問他:
「你貴姓?」
「我免貴姓劉,叫劉德山。」中年人回答,接著就笑嘻嘻地邀蕭隊長往他家裡去串門,他擔了滿滿的兩筲②水,往道北走,蕭隊長跟他並排地走著。
①吃午飯。
②水桶。
「隊長同志,聽到是叫同志的人,我就不怕。」劉德山擔著滴滴溜溜的水筲,邊走邊說:「三五九旅三營來這屯子打鬍子,有一個班住在我們家,一早起來,又是擔水,又是劈柈子,又是掃當院,真是處處為咱老百姓。昨兒你們來,西屋老熊家娘們慌慌忙忙的,把一隻下蛋的大黑老抱子①藏在躺箱裡,碰巧這母雞下了個蛋,給大夥報喜,咯嗒咯嗒,叫得沒有頭,把她急壞了。我說:不用著忙,我去打聽打聽。我出去一會,慌忙跑回跟她說:快把你那大黑老抱子宰了,人家軍隊正在找小雞子哩,她當是真的,拿把菜刀去宰那母雞。我說:騙你的,這不是蔣介石的鬍子軍,是正裝的人民軍隊,你們黑老抱子拿去送隊長,他也不要呀。」
聽他說話,蕭隊長心想:「嘴上是好的,可不知道他家底和心眼怎樣。」
到了劉德山家裡,看到院套挺寬敞,鋪著地板的馬圈裡,拴著三匹馬,正在嚼草料。牲口都是養得肥肥壯壯的。朝南的三間草屋,樣子還有七成新。東屋的窗子鑲一塊玻璃。蕭隊長想:「這個人至少是富裕中農。」他現在光想找貧僱農嘮嗑,待要不進屋,又已經來了,他又尋思:「也可以談談,對農民的各個階層都應該熟悉熟悉。」
他跟劉德山走進東屋裡,坐在南炕上,抽著黃菸捲,喝著糊米茶②。劉德山從南園子裡摘來一些小李子,放在炕桌上。自己坐在炕沿上,盡挑蕭隊長聽來順耳的話嘮著,說上幾句話,就要看看蕭隊長的臉色,一看到蕭隊長臉上露出不愛聽的顏色,馬上改說別的話。蕭隊長說話的時候,劉德山總是連忙點頭,總是說:「嗯哪,那還用說?」「嗯哪,那不用提了。」
①大黑老母雞。
②炒焦的高粱米泡的水。
劉德山是個能幹的人,扶犁、點籽、夾障子、碼麥子,凡是莊稼地里事,都是利落手。他原先也窮,往後,家有了起色。「八·一五」炮響,有馬戶都撿了洋撈,劉德山也套起他的一輛小平車,老遠從日本開拓團的屯子裡運回一車子東西。衣服、被子、洋面、粳米、鍋碗瓢盆,都撿回一些。他看見幾十棵大槍,但是不敢撿。
韓老六拉大排的時候,硬說他撿回一棵康八槍①,派人來抄他的家,把他撿的洋撈都搬走,光留了一件他改短了、又用泥漿塗黑了的軍大氅。因為這宗事,劉德山對韓老六是怨恨,可是他不說,他怕整出亂子來沒有人頂。
①偽滿「康德」八年造的步槍。
工作隊來了,他是快活的,他想:這回韓老六遇到敵手了。可是才高興,他又往回想:工作隊是共產黨,共產黨能准許劉德山他有三匹牲口,五垧近地嗎?他想:這是不能的,工作隊是韓老六的敵人,可也不能算是他自己的親戚。他翻來覆去,尋思一宿,決計兩面不得罪,兩面都應付,向誰都不說出掏心肺腑的話來。他想:「就這麼的,看看風頭再說吧。」看看談不出什麼,不到晌午,蕭隊長就辭了出來。回到小學校,別人都沒有回來,他拿出本子,記了下邊一段話:「劉德山,中年的富裕中農,態度搖擺,但能爭取。」
他寫完,剛把本子放進衣兜里,一個穿白布小衫,留分頭的濃眉大漢走進來,哈腰問道:
「請問哪位是蕭隊長?」
「我就是蕭祥。」蕭隊長說,用眼睛上下打量著來人。大漢從衣兜里掏出一個深紅色的硬紙帖子來,雙手送給蕭隊長,又哈一哈腰說:
「我叫李青山,我們掌柜的再三致意,一定要啟動蕭隊長光臨。」
蕭隊長瞅著紅帖子,封皮上寫的是:
「蕭工作隊長殿」
把紅帖子翻開,裡面寫的是:
「本月十六日午後六時,敬備菲酌,候光,韓鳳岐謹訂。」旁邊注一行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