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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初攔住他說道:
「不用你走,我走。」
大夥嘰嘰嘈嘈議論著,有的同情老劉,有的支持老初。吵吵嚷嚷,誰說的話也聽不准。郭全海連忙站起來說道:
「都不能走,大夥別吵了,聽蕭隊長說話。」
老孫頭也站起來說道:
「誰要再吱聲,誰就是壞蛋的親戚,王八的本家,韓老六的小舅子。」
人們冷丁不吱聲。但不是聽了老孫頭的話,而是看到人堆里冒出個頭來,那是蕭隊長。他站在板凳上說道:
「同志們,朋友們,聽我說一句,咱們共產黨的政策,毛主席的方針,是堅決地團結中農。中農和貧僱農是骨肉至親。咱們一起打江山,一塊坐江山,一道走上新民主主義社會。老劉的地,不樂意打亂,咱們就不動他的。這屯子的地,劉德山沒有一塊不熟。他又會歸除,咱們歡迎他參加打地。」說到這兒,蕭隊長自己首先鼓掌,屋子裡四方八面都鼓起掌來。蕭隊長又說:「今兒會開到這疙疸。」關於老初,蕭隊長一句沒有說,但老初還是不樂意,噘著嘴巴子。會後,蕭隊長留著他不走,跟他談政策,直談到三星晌午。
第二天,天氣還是冷,下著桃花雪。打地的人分成四組,每一個粗,有兩個抻繩子的,一個約尺杆的,一個找邊界的,一個記帳的,還有一個是會歸除打算盤的人。寒風呼呼地刮著。人們腳踩著濕雪,腳片子都凍木了,手冷得伸不出袖筒。人們不怕冷,還是跟著看丈地。每一個組後尾,都跟一大幫子人。老田頭和老孫頭的勁頭比年輕人還足。老田頭說:「丈地是大事,一點不能錯。大夥瞧著,誰也不能行私弊。這回平分地,不比往年,這回是給咱們安家業,扎富根的。往年由人家丈地,楊老疙疸、張富英,不跟咱們一個心,分地都是二五眼,也怨咱們自己,分到哪算哪。這回可得好好地瞧著。」
人們用鐵繩子約地的時候,大風把鐵繩刮歪,老孫頭在一旁叫道:
「加小心呀,別叫繩抻歪歪了,一歪就差兩根壟。」五天工夫,地打完了。再五天工夫,地分好了。比往年慎重。人分等,地不分等。個人要,互相比,大夥評。個人要,就重,比方南門外韓老六家那塊百年不用糞的平川地,要的有三家,三家爭不清,就比一比:比生活,比歷史,比根底,比功勞。這麼一比,就分出上下,解決問題。但也有弊病。疵毛①的傢伙,嘰嘰嘈嘈,爭個不休。問題難解決。大夥正比得熱熱烘烘,郭全海低著頭,在抽菸。老孫頭一向認定他是郭全海的心腹朋友,怕他吃虧,替他著忙,走到他身邊,低聲地說:
「郭主任你要哪塊地,得說呀,張口三分利,你要不說,分上壞地,怎麼娶媳婦,養小子?」
①調皮。
郭全海沒有吱聲。他的念頭,和老孫頭的想法是不相同的。他尋思他負責這屯子工作,把這屯子工作搞好了,人人分了可心地,個人還愁啥?大夥都好,他也會好。他是共產黨員,蕭隊長對他說過,共產黨員就得多想人家的事,少打自己的算盤,他覺得有理。他一向就是這樣:自己的事,他馬馬虎虎,全屯的事,他就想著是他個人的事一樣。老孫頭卻想的不同,他想著:南門外的那塊抹斜地,百年不用糞,他尋思他自己是要不到手的,老初這漢子和張景瑞那小子,都不會讓他。他尋思著這一塊地,與其落在不知誰的手,寧可叫郭全海領著。郭全海是他對心眼的朋友,又隨和,又大方,他幫他爭到這塊好地,往後上他地里劈穗青苞米,還能不讓?尋思到這,他跳上炕沿,大聲叫道:
「別吵了,聽郭主任要地。」
大夥聽到郭主任要地,一下都不吱聲了。老頭隊的人說:「先盡他要,咱們比苦、比功勞,誰家也比不過他。」
郭全海噙著小藍玉嘴菸袋,沒有吱聲,老孫頭忙代他說:「他要南門外韓老六家那塊抹斜地。」
郭全海坐著不動彈,說道:
「別聽他瞎說,你們先分。」
人們說啥也要把這塊抹斜地分一垧給郭全海。郭全海回想起來,他在韓家吃勞金,在這塊地上甩的汗珠也不少,這一垧地,侍弄得好,黃閃閃的苞米,能打十石,交完大租子,兩個人吃穿不完,他知道這是大夥的好意,平常人一人半垧,他是跑腿子,分一垧是準備他娶媳婦的,他接受了大夥的好意,要了這塊地。為了報答大夥的好意,他要盡心竭力給大夥幹活,努力把工作作好。
大夥分了可心地。老田頭笑嘻嘻地說:「這下可有盼頭吶。」老孫頭宣布,他家分的一垧地,要種三畝稗子,稗子出草,供牲口吃,牲口養得肥肥壯壯的,冬季進山拉套子,不能誤事。李大個子的鐵匠爐子連日連夜生著通紅的烈火,他正忙著給人修犁杖,打鋤頭,準備來年大生產。
屯子裡的人都下地里插橛子去了。桃花雪瓣靜靜地飄落在地面上、屋頂上和窗戶上。農會院子裡,沒一點聲音,蕭隊長一個人在家,輕鬆快樂,因為他覺得辦完了一件大事。他坐在八仙桌子邊,習慣地掏出金星筆和小本子,快樂地但是莊嚴地寫道:
徹底消滅封建勢力,就是徹底消除幾千年來阻礙我國生產發展的地主經濟。地主打垮了,農民家家分了可心地。土地問題初步解決了,紮下了我們經濟發展的根子。翻身農民在共產黨的領導之下,會向前邁進,不會再落後。記得史達林同志說過:『落後者便要挨打。』一百年來的我們的歷史,是一部挨打的歷史。一百年來,我們的先驅者流血犧牲渴望達到的目的,就是使我們不再挨打的目的,如今在以毛主席為首的中共中央的英明領導下,快要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