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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些人都圍了攏來,爭看這結實的藍呢子車圍。
「這是翠藍哈達呢,清朝的東西。」老孫頭說。
「這傢伙多硬實。」一個戴草帽的說。
「這才是正裝貨吶。」一個戴著帽邊搭拉下來的氈帽的人說。
「做褲面多好。」一個光頭說。
「做啥都行,不知誰攤到。」戴草帽的說。
分劈衣物的人還在往這車圍上添些零碎的東西,老孫頭說:
「不要往這上放了。這傢伙硬實,不用再添,添到別的堆上去。看那一堆,光一件娘們穿的花綢衫子,莊稼人要那幹啥?莊稼人就是要穿個結實。花花綠綠的綢衫子啥的,瞅著好看,一穿就破。快添一件大布衫子上去,都得分得勻勻的。打垮大地主,都出了力唄。」
他們走到了鞋子堆的旁邊。
「咱們走進鞋鋪子裡來了。」老孫頭瞅著鞋堆說。三百多雙靴子和鞋子,堆在一起,有男鞋、女鞋、皮鞋、膠皮鞋、太陽牌的長統膠皮靴、皮里子的長統大氈靴;大鞋鋪里也還沒有這樣多現貨。
「怨我成年光著腳丫子呢,鞋子原來都給大地主窖起來了。」老孫頭說,「這鞋子咋分?」
管鞋子的老初說:
「誰要,誰來領,一雙雙作價,不是論堆。」
「衣裳不是配得一堆堆的嗎?」老孫頭問。
「衣裳是誰家都要,一家一堆,鞋子啥的,也有要的,也有不要的,誰要誰來領。」
「那咋算呀?」老孫頭問。
「比如你是一等一級,該劈五萬,衣裳布匹一堆作價作四萬,你還能領一萬元的東西,領鞋子,領線,領鍋碗瓢盆,領鏵,領鋤,缺啥領啥。」老初說。
「這是誰興的主意?」老孫頭問。
「郭主任。」老初說。
「他腦瓜子真靈。領馬行嗎?」老孫頭問老初。
「咋不行呢?領馬就不能領衣。」
「走吧,咱們找郭主任去。」老孫頭說著,邀著蕭隊長、小王和劉勝,走到郭全海跟前。郭全海、白玉山和李大個子三天沒有回家,三宿沒有合眼了。趙玉林辦完了農會的組織上的事情,也來幫著分東西。他們黑天白日都忙著,帶領三四十個新積極分子,品等級,配衣布,標價錢,忙得沒有頭。但是他們都歡天喜地,像辦喜事的人家的當家人似的。看見老孫頭過來,大夥又笑鬧起來。
「老孫頭,你要領啥?」郭全海迎面問他。
「配啥算啥唄。」老孫頭滿臉笑著,嘴裡這麼說,眼睛卻骨骨碌碌地老瞅著馬圈。
「給你這兩個洋枕,老兩口子一人睡一個,軟軟乎乎的。」郭全海從亂布堆里翻出一對繡花漂白洋布枕頭來,伸給老孫頭。這趕車的接在手裡,眯著一隻眼,瞅著上面的繡花,他說:「有紅花,有月亮,還有松木。呵,瞅瞅,這兒,還有字哩。劉同志你識文斷字,幫我念念。」說著,他把枕頭伸到劉勝的眼前。
「祝君快樂。」劉勝念著一個枕頭上的朱紅絲線繡的四個字。
「哈哈。」老孫頭大笑起來。「這倒是一句應景的話,光腚的人家劈了衣裳,缺吃的人家分了糧食,還不快樂?不用你祝,也都快樂了。再念念這一句是啥?」
「花好月圓。」劉勝念著。
「聽不准。」老孫頭說,眯一眯左眼。
「花好是一對花才開。月圓是一輪月亮掛天頭,分給你正好。」劉勝解釋完了,笑著添一句。
老孫頭說:
「一對花才開,送給我?我老孫頭今年平五十,老伴四十九,說是一對花才開,這花算是啥花呀?老花眼鏡的花吧?」周圍的人都哈哈大笑,連蕭隊長也笑彎了腰。小王笑得連忙擦淚水。劉勝笑得連連晃腦瓜,差點把眼鏡子晃落。趙玉林笑得嘴裡盡罵著:「看你這個老傢伙。」郭全海笑得捧著小肚子,連聲說道:「這可把人樂壞了。」李大個子一邊笑,一邊拍拍郭全海的肩膀頭說:
「祝君快樂,祝君快樂。」
老孫頭早就不笑了,他是這樣:人家笑,他就不笑,人家越笑,他越裝鬼臉,眯眼睛,逗得人越笑。
「這倆洋枕,我決不能要。」他說。
「那你要啥?」郭全海止住笑問他。
「我要那四條腿子的傢伙。」老孫頭說,眯著眼睛又瞅瞅馬圈裡的嚼草料的馬匹。
「這事好辦,沒有比這再好辦的了。四條腿子的有的是,給你這炕桌,你數數腿子,直直溜溜的腿子,整整四條,一條也不缺。」郭全海說。
「我要這炕桌幹啥?我要那四條腿子的吃草嚼料的,我趕了半輩子外加半輩子的大車了,還沒養活過牲口。」老孫頭說。「你要牲口嗎?」郭全海不鬧著玩了,認真地說,「咱們回頭合計合計,再告訴你。」
到下晚,衣裳分完了。三大缸豆油、一大缸葷油,三百多斤咸鹽,也都分完了。三百多戶精窮的小人家,都得到了東西,三十六匹馬和騾子,分給了一百四十四戶無馬的小戶,四戶分一匹,一家一條腿。老孫頭分了一匹黃騸馬的一條腿。韓家大院的上屋給農會做辦公室。郭全海沒有房子住,搬到了農會的裡屋。老田頭的三間草房被韓老六的牲口整壞了,就把韓家大院的東頭的三間下屋賠給他。在這同時,又查出了韓老六五十垧黑地,分給缺地的人家。韓老六家的八隻白鵝和二十隻大豬都沒有分劈。白鵝誰也不願意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