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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都沒再吱聲,一會發出了鼾聲。天放亮時,老萬上白大嫂子那兒拿回了補好的衣裳,他們還沒有醒來。
雪停風住,天放晴了。日頭慢慢照到窗戶玻璃上。老萬坐在農會西屋南炕上,在明亮的窗台邊,一面用紅綢子擦著匣槍,一面低聲哼歌子。一個長掛臉的小個子男子在外屋的門外探頭探腦。老萬問是誰,長掛臉賠笑進來回答道:
「我要見見蕭隊長,我叫李桂榮。」
老萬仔細打量他。他穿一套破褲襖,戴一頂套頭帽子。老萬問他:
「你是頭茬①農會的李文書嗎?蕭隊長還沒有起來。」
①上屆。
李桂榮退出,老萬也沒有送他,仍舊低頭哼他的歌子,仔細擦匣槍的零件。一會老孫頭來了,老萬笑著招呼他:
「上炕,上炕暖和暖和。」
老孫頭上炕,盤腿坐在炕桌子旁邊,笑著說道:
「李桂榮來幹啥的?」
老萬逗樂子,隨口編一句:
「他來告你的。」
老孫頭笑眯左眼說:
「他來告我老孫頭?我才不怕呢,我又沒有溜張富英的須。張富英辦農會,他當文書。張富英跟小糜子相好,他穿針引線。他當我不知道。老孫頭我走南闖北,啥事不明白?他們當令,盡找些頭頭腦腦,杜善人、唐抓子,也能上農會,窮人說話不好使,你反正是人越老實,越吃不開。張富英腰裡別個小腰別①,穿雙大皮鞋,走道挎察挎察的,活像個『滿洲國』警察。」
①腰別:別在腰上的尖刀。
「張富英打過你嗎?」
老孫頭認為叫人打過,是丟人的事,他不承認,說:「他敢。」
老萬知道這件事,笑著頂他道:
「他們說,他踢過你一皮鞋腳。」
老孫頭忙說:
「你聽他們瞎造謠,誰敢踢我?要是叫他踢過,我早坦白了。這又不丟人,坦白了倒是光榮。」
老孫頭把坦白光榮這些新字眼,亂用一通,說得老萬笑起來,把東屋蕭隊長笑醒了。
「誰呀?你們笑啥?」
老萬回答道:
「老孫頭來了。」
「請他過來。」
老孫頭過來,坐在八仙桌子旁。瞅著炕上,蕭隊長和郭全海都起來。郭全海穿好衣裳,飯也沒吃,出去收繳頭茬農會的民兵的槍去了。蕭隊長一面穿衣洗臉,一面跟老孫頭閒嘮:
「日子過得好不好?」
「你反正是乾的撈不著,稀的有得喝。」
「還是給人家趕車?」
「不趕車咋整?人呆得住,嘴呆不住呀。」
蕭隊長想知道屯子裡人對頭年分地的印象,滿不滿意。「老孫頭你兩口子分的地好不好?」
「挺好,種啥長啥。」
說得拿著臉盆舀水進來的老萬又笑起來。老孫頭自己不笑,他心裡老記掛告狀的事,又湊近炕沿說道:
「他們來說我什麼?我正要告發他們。他們盡胡弄官家,頭年蕭隊長走後,區上來人調查夾生飯,要找老百姓。張富英說,都下地了,屯子裡光剩老爺子老大娘。區上的人說:『找他們來也行。』張富英找倆老人來,老太太耳朵有點背,老爺子眼睛有點看不清。區上的人問:『你們這屯有夾生飯沒有?』老太太沒有聽准,回答道:『我們這兒都吃小米子,沒有大渣子飯。』區上的人又問:『你們這兒有破鞋嗎?』老太太這回聽准了,嘆了一口氣,又回答道:『哎呀,咱們幾輩子盡穿破鞋,哪能穿好鞋?』區上的人又好笑又窩火,罵道:『扯淡。』老爺子忙說:『她耳朵有點背。同志,有啥問題,你問我吧。』這時候,張富英進去拉區裡的人到西屋,那兒炕桌上,擺好了酒菜,張富英、李桂榮,外加唐屯長,陪著區上的人吃著喝著,把酒盅都捏扁了。他還要來告我呢,他自己有啥好樣,盡胡弄人。」
這時候,老田頭來邀蕭隊長去吃早飯,順便邀老孫頭作陪。吃的是麵條。老孫頭一面吃,一面笑著說:
「這頓麵條,請得應景。送行的餃子接風的面。」
老田頭說:
「賣樣子整了點白面。我老伴說:咱們要請蕭隊長。他這一來,大夥心裡有仰仗,壞蛋都十指露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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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開完貧僱農大會,人們從農會裡湧出,一路向東,去搜查張富英的合作社,一路奔西,去抓張富英本人。
向東的一路,擁進「合作社」,把貨架子都翻騰了。那上面擺著好些婦女用的化妝品:香皂、香水和口紅,老孫頭拿一顆口紅,伸到鼻子底下聞一聞,說道:
「莊稼院整這些幹啥?」
老初說:
「快拿回去,給你老伴嘴上擦一擦。」
老孫頭光顧說他的:
「不賣籠頭,不販繩套,光整這些小玩藝,這叫啥合作社呀?」
人群里有一個人說:
「這叫破鞋合作社。」
大夥就在合作社開起會來。屋裡院外,一片聲音叫嚷道:「咱們要跟他們算算細帳。」
郭全海坐在櫃檯上,嘴裡噙著小藍玉嘴菸袋,沒有說話,留心著別人說話。合作社裡一片嘈雜,老初的大嗓門壓倒所有的聲音,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