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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開小差。
楊老疙疸也積極起來了,把地分好,又去領導一個嘮嗑會。蕭隊長、小王和劉勝,經常出席嘮嗑會,給人們報告時事,用啟發方式說明窮人翻身的道理。用故事形式說起毛主席、共產黨、八路軍和抗日聯軍的歷史和功績。劉勝教給他們好些個新歌,人們唱著毛主席,唱著八路軍,唱著《白毛女》,唱著《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大夥說:「這下思想化開了,心裡就像開兩扇窗戶似的,亮堂堂的了。」
趙、郭、李、白也照樣地忙著。
有一天半夜,大白月亮沒有落,郭全海和李常有從嘮嗑會出來,從韓家大院的門口經過。院裡似乎有燈光,他們好奇地站住,在牆外呆著。不大一會,院子裡有腳步聲音,接著有人在說話。
「小豬倌這傢伙是一個禍根。」分明是韓老六的聲音。「是呀,得趕快把他送走。」另一個人說,是韓長脖子的聲音。
「這會不方便。」韓老六又說:「姓楊的那面你去張羅,得機靈一點。」兩個人嘁嘁喳喳談了一會,一點也聽不清楚。「就這麼的吧,」最後,韓老六說:「你要不能來,叫你小嘎來好了。」大門上的小門響動了,郭全海和李常有趕緊閃進樹蔭里,轉入岔道,走在半道,郭全海說:
「小豬倌不是吳家富嗎?」
「可不是?他娘給韓老六霸占,往後又給賣到雙城的窯子裡,這事你忘了?」李大個子說。
「又是一筆債,咱們倒忘了。回頭找他來參加嘮嗑會。」郭全海說:「他們說的姓楊的是誰,楊老疙疸嗎?」
他倆心裡有事,都不回家,先到工作隊。白玉山和趙玉林也在。李大個子把所見所聞,詳細告訴蕭隊長,蕭隊長問:「你們說老楊的人品咋樣?」
李大個子說:「人是個窮人,賣過破爛,就是好貪些小利。」蕭隊長又問:
「他跟韓家有什麼來往嗎?」
李大個子說:
「那倒還沒有。」
郭全海添了一句:
「韓老六還打過他一棒子。」
趙玉林說:
「日本鬼子要亞麻,韓老六親自提著大棒子,上各家去催,誰不拔亞麻,睡早了,就得挨他揍。」
白玉山說:
「挨過他揍的可老了。」
「你怕不只挨一回。」郭全海笑著說,記起了他以前的好睡的毛病。
「嗯哪,有兩三回。」知道郭全海在取笑他以前好睡的毛病,把他挨揍的回數少說了一些。
郭全海說:
「聽大嫂子說,頂少有七八回。」
「聽她瞎扯!」白玉山說。
人們在閒嘮的時候,蕭隊長在想楊老疙疸的問題,想了好久,才說:
「楊老疙疸是莊稼底子,覺悟不高,應該教育,大夥選了他當分地委員,現在又要隨便撤消他,怕不太好,你們多跟他談談,往後再說。」
當晚都散了。
楊老疙疸好貪小利的性格,還是沒有改。遇事他又好「獨裁」,不跟趙玉林和郭全海合計。他識半拉字,趙、郭不識字,他瞧不起他們,常說:
「小郭那小子,算啥玩藝兒呀?」
他當了分地委員以後,屯子裡的一些壞根都溜他的須,請他吃餡餅、餃子,叫他辦點事,他滿口答應。
「老楊哥,我有一件事,你能辦嗎?」
楊老疙疸說:
「大小事我都能辦,大事辦小,小事辦了。」
「老楊哥,我有一件事,求你上工作隊說說。」
「行,蕭隊長聽我的話。」但他不大去找蕭隊長,因為他怕他。
有一天下晚,他從嘮嗑會回到煎餅鋪。掌柜的告訴他說,韓長脖的小孩來找他,要他到他們家裡走走。楊老疙疸知道韓長脖是個什麼人,但是他尋思,不去一下,抹不開情面。到了那裡,韓長脖說:「六爺請你去吃飯。」楊老疙疸想:去呢,犯了農會的章程,不去吧,又抹不開。他左思右想,琢磨了一陣,還是去了。
聽到狗咬,身穿袷衣,滿臉笑容的韓老六迎出外屋,請楊老疙疸上東屋。頂棚上掛著一盞大吊燈,屋裡通亮,寬大的炕上鋪著涼蓆。炕梢的炕琴上摞著好幾床被子,有深紅團花綢面的,有水紅小花綢面的,還有三鑲被。覆被氈子上,繡著五彩松鶴和梅花,也繡著「松鶴延年」、「梅開五福」的字樣。南炕的對面是描著金鳳的紅漆躺箱,是高大的玻璃櫃,還有一面大穿衣鏡,這一切都擦得亮亮堂堂的。
韓老六請老楊坐。老楊不敢坐炕沿,他直著腰,坐在一條朱漆凳子上。韓老六從炕桌上拿起一盒菸捲來,請老楊吸菸。
在嘮嗑會上,楊老疙疸隨幫唱影①,也說了一些韓老六的罪惡,那時也真有點懷恨他,現在都忘了。他看到早先威威勢勢的韓老六,現在和他平起平坐了,覺得這也就夠了。壞人也能變好的。韓老六開口,竟不叫楊老疙疸,叫他主任了:「楊主任,今個打了個狍子……」
①附和別人的話。
楊老疙疸忙說:
「我不是主任,六爺別這樣叫我。」
「哦,你還不是主任?」韓老六故作驚訝地說,又嘆一口氣:「我尋思你準是主任了,你哪一點不比他們強!」說到這兒,他不往下說,高聲的沖伙房叫喚,「菜好了沒有?」大司務進來,把炕桌擺在南炕上,又一起一起地把醬碟、醋瓶、酒樽、勺子和筷子,安放在炕桌上,又搬來四個冷菜的瓷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