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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豬倌在炕上叫道:
「不用你說了,郭主任,咱們都擁護。」
往後,又有人提到李大個子和老初。李大個子又提到劉德山,引起大夥的議論。
老初說:
「他是中農,怎麼能行呢?」
李大個子說:
「他可是跟咱們一個心眼。這回上前方,看到咱們軍隊,他心就變了。咱們這屯子裡的地,數他頂熟悉,哪塊是澇地①;哪塊地旱澇保收;哪塊地好年成打多少糧;哪塊地在哪一年漲過大水,釣過大魚,他都清楚。」
①容易被雨水淹沒的土地。
大家又碰到個難題,到底能不能請中農來做評議?許多眼睛瞅著蕭隊長。蕭隊長起來說道:
「要問中農願不願意把自己的地打爛重分。」
劉德山說:
「可以。」
老初問道:
「光說『可以』,倒是樂不樂意呢?」
劉德山半晌不吱聲,蕭隊長知道他不大樂意,就說:「這事慢慢再說吧。」
會議進行著,討論往年分地的情形。蕭隊長隨便挑個地主問大夥:
「你們說,唐抓子的地都獻出來了嗎?」
劉德山對地主的地最熟悉,他反問一句:
「唐抓子獻了多少地?」
郭全海回答:
「九十六垧。」
劉德山搖頭:
「他不止這些。」劉德山說著,又在心裡默算一下子,說道:「他有一百二十來垧地。」
蕭隊長聽到這兒,插進來說:
「照你說,他隱瞞地了?」
劉德山說:
「嗯哪,准有黑地。」
蕭隊長跟大夥提出了黑地的問題,給大夥討論。婦女組裡,劉桂蘭站起來說:
「怨不得頭年我給唐抓子薅草,一根壟老半天也薅不完。」蕭隊長吃驚地問道:
「頭年他還叫工夫薅草?」
劉桂蘭說:
「可不是咋的?一根壟那麼老長,一垧地那麼老大,三天薅不完,要是沒有隱瞞不報的黑地,我就不信。」
白大嫂子也說,她給杜善人薅草,也是一樣。給地主們打過短工、薅過草的婦女們都起來證明地主除開留的地,還有黑地,自己種不完,還是叫工夫,還是剝削人。檢討起來,往年因為地情不明,幹部沒經驗,分地真是二五眼①。
①馬虎,差勁,不行。
往年沒收韓家的地以後,各家地主,都獻地了,但都獻遠地,獻壞地,少獻地。給自己留的是好地、近地,而且留得多。加上隱瞞不報的黑地,地主依然是地主,還是暗暗把地租出去,吃租子,或是零碎叫工夫,剝削著勞金。
貧僱農裡頭,除了自己不敢要地的人家,其他各戶分到的地,又壞、又遠、又少、又分散。老田頭分一垧地,劈做兩塊。一塊是黃土包子地,在西門外;一塊是好地,在北門外的黃泥河子的北邊,送糞拉莊稼,得蹚水過河。老孫頭往年不說不敢要地,實際不敢要,隨便人家分塊地,又不好好地侍弄,打的糧食不夠吃。這時候,蕭隊長問他:
「你地好不好?」
老孫頭回答:
「咋不好呢?種啥長啥。」
老初也起來說道:
「我家的地頂近的一塊,也在五里外,鏟趟不上,不長莊稼,淨長苣蕒菜①。」
①一種易長的野草,嫩的還能吃。
聽到這些話,蕭隊長和郭全海合計,叫大夥多開幾次會,多提意見。今年形勢好,家家想要地,分地比分浮還要熱鬧。個個說話,家家爭地。分地的辦法,大夥一致公議,兩頭打亂重分,依照《中國土地法大綱》,地主的地全部沒收,不留地,再按照他應得的數,分他一份。中農原則上不動。在這點上,起了爭論,有的說中農地不動,就不好分。頂好中農也打亂,再分給他地,不叫他吃虧,他原來是百年不用糞的地,還是給他這樣的地,只是地方變動,好叫大夥打亂重分,分得勻勻的。蕭隊長瞅瞅劉德山,瞅他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吱,老初扯起大嗓門問道:
「老劉你怎麼樣?打亂行不行?」
蕭隊長卻補充著說:
「老劉你有困難,不願意,也只管說。」
劉德山慢條斯理地說道:
「蕭隊長要不叫說,我也不說。我家那塊月芽地①,是我老人成年溜輩摔汗珠子,苦掙下來的,侍弄多年,地性摸熟了。地南頭還連著一塊墳塋地,我大爺、爹、媽,都埋在那兒,跟自己地連著在一塊,清明掃個墓,上個墳唔的,也比較方便。」
①形似新月的土地。
還沒有聽他說完,老初氣得滿臉通紅地叫道:
「你是什麼封建腦瓜子?地換地,有進無出,你還不換,滾你的蛋!」
劉德山瞅著蕭隊長、郭全海都在,膽子大些,不怕老初,反駁道:
「我也是農會會員,你能叫我滾?」
老初氣得紅臉粗脖地跳了起來:
「你是什麼農?才剛劃回來,就抖起來了。才出一回擔架,就擺譜了:『我也是農會會員』,往年躲在茅樓里的是誰呀?」劉德山聽到老初揭他的底,慌忙笑著說道:
「往年鬥爭韓老六,我躲在茅樓裡頭是不假,那是我的大臭根。如今我算往前邁步了。蕭隊長又說,貧雇中農是骨肉至親,我才敢說話。大夥要不叫說,我就不說,要不讓我參加這個會,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