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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步田地,就算了吧,也不必攆了。」
婦女們都鬆一口氣,有的笑了。男人堆里議論開了,有的說「行」,也有的說:「太便宜她了,一下成了貧僱農。」張景瑞說:「咱們窮哥們,就是心腸軟。反正也不怕,料定他們也反不了鞭了。」老孫頭笑眯左眼說:「八路哥,就是個寬大。」蕭隊長又往下說道:
「咱們對投降的敵人都是寬大的。」他又轉臉叮嚀侯長腿:「可也得加小心呵,不該她知道的事,可別叫她知道。」張景瑞添補著說:
「你要有出息,別把咱們會上的話告她。」
侯長腿連忙點頭:
「那還用提?要那樣,還能算個人?」
蕭隊長接著說道:
「日後還得留心她思想,看她到底是向著窮人呢,還是向著地主?別光聽她嘴上說。得看她愛不愛幹活,老實不老實?兩口子天天一塊堆,挺近乎的,啥也瞞不了。勞動能改造世界,也能改造人。你可告訴她:勞動五年,大夥也不再把她當地主娘們看待了。可得加小心,不要叫她把你拐帶走,你得引她往前走才對。」
大夥同意蕭隊長和主席團的提議,侯長腿不必攆走李蘭英,爭取改造她,叫她勞動。分地分浮,侯長腿按他排的號數辦,他排上一百二十號。李蘭英能得到地,浮物沒有份。會後,侯長腿邀蕭隊長上他家串門,蕭祥也正要去瞧瞧他新媳婦,就跟他去了。到他小馬架跟前,遠遠看見一個穿青布舊棉袍子的婦女,挽著袖子在門口餵豬。侯長腿用嘴巴子指一指說道:
「那就是她。」
李蘭英抬頭瞅蕭隊長一眼,仍舊低著頭餵豬。蕭隊長邁進屋裡,看見炕上放著一件正在連補的破棉襖,屋子裡收拾得乾乾淨淨,兩床被子疊在炕梢,窗戶上還貼著紅紙窗花。蕭隊長坐在炕沿,李蘭英進來拿火柴,從眼角偷瞅蕭隊長,她膽怯,心虛,趕到看見蕭隊長滿臉笑容,才放鬆一些。蕭隊長看她出去要點火,忙道:
「不要燒水,我就走了。」說罷,起身要走,又跟侯長腿說道:
「過了燈節,上糞還早,你們要整點副業才好。她能幹啥呀?」
女人站在外屋,用心聽著,卻沒有吱聲,侯長腿代她說道:
「她能編草帽,趕到雪一化,下甸子去割點葦子,就能動手。」
兩人一面往外走,一面嘮著家常,談著生產,蕭祥說:「只要她幹活,就是好的。可是也得提防她,等風暴過後,她興許又不樂意勞動,不願意跟你。地主家的人,都是白吃白喝,遊手好閒慣了的。」
侯長腿說道:
「她敢!要不聽話,揍她狗日的,再不聽話,攆她滾蛋。」蕭隊長笑道:
「揍是不能揍,看樣子也還老實。跟她多說理。」蕭隊長臨了又笑道:「安家立業了,日子過好了,可是不能忘本呵。」侯長腿慌忙說道:
「那哪能呢?我從心裡領共產黨的情,要是沒有共產黨毛主席的這土地改革呀,扛活扛到棺材邊,也掙不到一根壟,半間房,還能說媳婦?蕭隊長放心,咱不是老花,決不忘本。」聽到侯長腿提起老花來,蕭隊長尋思,還得去看一看他。他離開侯家,往花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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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頭灰灰暗暗的,比平日冷些。沒有下雪,白楊樹枝上,柳樹叢子上,秫秸障子上,都掛滿白霜,像披掛著的銀須似的,晃著人眼睛。這是下「樹掛」。
蕭隊長從侯長腿馬架里出來,到花家去了。老花住的是一座小小巧巧的圍著柳樹障子的院子。蕭祥推開柴門,兩隻白鵝驚飛著跑開,雄鵝伸著長脖子,一面叫著,一面邁方步,老爺似地不慌不忙地走開,看樣子,你要攆它,它要迎戰似的。院子裡的雪都鏟淨了,露出乾淨的地面。屋角通別家院子的走道,垛著高達房檐的柈子。馬圈裡拴著一個黃騸馬,胖得溜圓,正在嚼草。院心放著一張大爬犁。上屋房檐下,擺個豬食槽,一個老母豬和五個小殼囊,在爭吃豬食。一隻禿尾巴雄雞,飛上草垛子,啼叫一聲,又飛下來,帶領著一小群母雞,咕咕啾啾的,在草垛子邊沿的積雪裡、泥土裡、乾草里,用爪子扒拉,尋找著食物。
蕭隊長進屋的時候,張寡婦站在鍋台的旁邊,蓋著鍋蓋的鍋里,冒出白煙似的熱氣,灌滿一屋子。張寡婦帶理不理地,跟蕭隊長淡淡地打一個招呼,沒有再說啥,拿起水瓢舀水去了。老花迎出來,請客人上炕。張寡婦前夫的小子,一個十來多歲的小猴巴崽子坐在炕上梳豬毛。老花比早先更沒有話說,光笑著,吧噠吧噠地抽菸。這回平分土地,老花一天也沒有參加。人家在開會,他趕一張爬犁上大青頂子去拉木頭、打柴火,回屯就呆在家裡。他怕人們邀他去參加大會,回來又得跟張寡婦幹仗。有一回,張景瑞看見他在公路上遛馬,問他咋不參加會,他嘆一口氣說道:
「唉,換換肩也好,革命大事,還能憑几個人包辦?」說完,他抱愧似地笑笑,牽著他那胖得溜圓的黃騸馬走了。
過年分豬肉小麥的時候,大夥念他打鬍子有功,還是按貧僱農的例,給他一份。老花不去領。他說:「無功受祿,領回吃著也不香。反正咱們的白面,也夠吃的了。」張寡婦卻說:「份內的東西,還不去領?就你才這樣二虎。」說著,提溜個簸箕,上農會去領果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