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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喜鵲。
劉德山從炕琴上取下個枕頭,和衣歪在炕頭上,劉大娘在外屋燒火,煙灌進裡屋,嗆著眼睛。劉德山沒有睡著,翻身起來,拿著菸袋往外走。劉大娘問他:
「不歇一歇,又往哪去呀?」
劉德山一面推開門,一面回答:
「去瞧瞧牲口。」
但他沒有先去看牲口,先看看大門邊的苞米樓子,裡頭滿滿裝著黃閃閃的苞米。完了他又走到屋後菜園的地頭,看著他在家裡碼的柴火垛子,五個月當中,三垛燒去兩垛半。他抽一口煙想:「過幾天還得打幾車柴火。」跑回院子裡,看見穀草垛子,三股吃去一股了。他抬眼瞅瞅馬圈,驚叫起來:「怎麼多出個馬來了?」
劉大娘在屋裡說道:
「那灰不溜的白騸馬是李大個子的。咱尋思他跟你一塊出門,家沒有人,幫他領回,代他養著。」
劉德山點一點頭,回到屋裡,在擺著水缸的角落裡找出塊豆餅,用切豆餅的刀子切下一小半,再切成細塊,泡在桶里,準備下晚餵牲口。泡好豆餅,他又到屋後看地窖,回來的時候,手裡拿個爛土豆,對劉大娘說:「土豆子壞了一半,下窖不小心,爛的沒撿掉。秋天雨水多,土豆子好爛,回頭得起出曬曬。」
劉德山屋前屋後地轉著,把家當都拾掇得妥妥帖帖的。他是一個種地的能手,莊稼活樣樣都行,人又勤懇,又精明,屯子裡人都說:「老劉真算一把手。」他就是有點私心。他種的苞米,粒兒鼓鼓的,棒子有一尺多長,人們問他:「一樣的地,一樣的工夫,出的莊稼總趕不上你的,是啥道理?」他不回答,總是支支吾吾走開了。頭年他聽到壞根傳播的風聲,說要斗中農,李振江娘們來說:「可了不得,誰冒尖,就得斗誰呀,三個馬的勻兩個,兩個馬的勻一個。收了莊稼歸大堆。」完了還說:「別說你那兩個破馬,人還不知道怎樣呢?」他嚇壞了。碰巧屯裡出擔架,他慌忙報名。他到前方去,不是真積極,而是去躲躲屯裡風浪的。到了前方,看到國民黨反動派的敗局已定,自己心裡先去了一層顧慮,前方的指戰員們都對他親熱,凡事又信得著他,李大個子也對他很好。在戰場上搶救彩號時,他受了很好的鍛鍊。後來,他自己使根木棒抓著了兩個俘虜,人們越發敬重他,幾樁事湊在一塊,腳踩兩邊船的劉德山這一回來,跟先前完全兩樣了。他女人受趙大嫂子的影響,也變了一些,兩個人完全站在農會一條船上了。劉德山回到裡屋,歇了一袋煙工夫,劉大娘擺好炕桌,酸菜粉條煮豬肉,炒豆腐皮子,還有餃子,都搬上來了。按照他們家裡的光景,這個接風的席面,趕上過年吃澆裹①。餃子是過年時節剩下來的凍餃子,這兩樣菜是她這兩天來老是聽見麻尾雀在叫,猜著他准要回來,替他準備的。
①很好的食物,如餃子之類,總稱為澆裹。
下晚開大會,擔架隊員都說了話。蕭隊長吩咐把韓老五帶來,叫他聽聽。聽到劉德山講話的時候,張景瑞瞅著韓老五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一會低頭,一會嘆氣。劉德山說到蔣匪不抗打,兵敗如山倒的時候,韓老五站了起來,往外屋走。張景瑞要叫住他,蕭隊長使個眼色小聲說:「由他去吧。」張景瑞還不放心,跟他出去了。韓老五在院子裡走來走去,走了一會,又停下來,用皮鞋尖掏著雪塊和土塊,低頭沉思著。只聽他低聲說道:「垮了,塌了,完了。」劉德山是他要在這屯子裡拉攏的對象,如今他說:「蔣匪不抗打。」他走到下屋跟前,坐在門坎上,胳膊肘頂著波羅蓋,支著頭在想。張景瑞裝著要小便,跑到大門外,看見小豬倌在門外放哨,他走過去低聲地說:
「你知道誰在院子裡嗎?」
小豬倌提著扎槍回答說:
「知道,跑不了,你放心吧。」
韓老五坐了一會,又走一會,臨了進屋,找著蕭隊長說道:
「我有事找你談談。」
蕭隊長說:
「好吧。」
蕭隊長立起身來,跟他擠出了人堆,走到農會的西屋。大會散了,人都回去了,他們還在談。燈油點盡了,老萬添到第三回,他們還在談。小雞子叫了,天頭由灰暗轉成灰白,又變得通紅,老萬醒來,聽到韓老五的收尾的話:「插槍的地點也說了,人也都說出來了,再沒有了,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人。『八·一五』光復那年,我受『先遣軍』的指令,到這屯來過,下晚在我兄弟家裡呆一宿,暗中聯絡好些家,都寫上了。也到過劉德山家裡。這人兩面都怕。第二回叫人去找他,他不敢見面,上外屯去了。這都是實情,一句虛話也沒有。我是做下對不起鄉親的事了,能寬大我,一定洗心革面,報答恩典,要有二心,天打五雷轟。」
蕭隊長打發韓老五走了,但還不睡。他叫張景瑞立即帶人去逮捕韓老五供出來的本屯的特務,又叫兩個公安員帶了韓老五的供詞,和他供出的暗鬍子的名單,連夜上縣,交給公安局辦理,外縣特務的名單,和他供出的插槍的地點,由縣委寫成「絕密」件,派專人送往省里,轉達公安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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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蕭隊長又訊問了一天。下晚,農會正在舉行丈地會議。大吊燈下,蕭隊長出現了。他開懷地笑著,大夥看得出,他是從心裡往外湧出了歡喜。他跳到炕上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