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頁
人越來越多,把榛子矮樹踐倒了一片。經過一場惡戰以後,又聽到匪首通通擊斃了,大夥抱著打了勝仗以後的輕鬆快樂的心情,有的去找山丁子,有的噙著山里紅,還有好多人跑到苞米地里折甜稈,這是苞米瞎了的棵子,水多,又甜,像甘蔗似的。但大部分的人都圍在韓老七的屍體跟前,都要親眼瞅瞅這條壞根是不是真給掘出來了。
「你就是韓七爺嗎?」有人笑問他,「他還扎不扎古丁?」「問他還剝不剝老娘們的褲子?」
「還搶馬不搶?」
「還點房子不點呀?」
「整死好多人呵,光是頭五月節那趟,就整了三天,害得人家破人亡。」
「快去攆你六哥去,他走不遠遐,還沒過奈河橋哩。」有一個人輕鬆地說著。
人們慢慢地走出榛子樹叢子,走出高粱地,瞅見蕭隊長和馬連長坐在地頭野稗草上頭,抽著菸捲,正在嘮嗑。他們和連上的文書正在清查這一次勝仗的勝利品:三十六棵大槍,一支南洋快,一棵大鏡面。這匣槍是韓老七使的,歸了馬連長。元茂屯的自衛隊留下十二棵大槍,保護地面,其餘都歸馬連長帶走。
老花和元茂屯的別的人們,都覺得馬連長為他們累了,而且在韓老七的屍首沒有找著時,大夥差一點要怪上他了,這會大夥都覺得對他不住。
「馬連長,請到咱們屯裡呆兩天。」有一個人上前說。「馬同志,帶領連上同志都上咱們那兒去,沒啥好吃的,青苞米有的是。」
「不,謝謝大夥,我們今兒還要趕回縣,從這到縣近,只有三十多里地,不上元茂了,謝謝大夥的好意。」
「那哪能呢?給咱們打敗了鬍子,連水也不喝一口,就走?不行!不行!」一個上歲數的人拖住馬連長的胳膊。
「他要不上元茂,就是瞧不起咱們屯裡老百姓。」又一個人說。
所有的人,把民主聯軍的戰士團團圍住了,有的拖住馬連長,有的去拖著文書,有的拉著戰士,往元茂走。鬧到後來,經過蕭隊長、小王和劉勝分頭解釋,說明軍隊有軍隊的任務,不能為了答應大夥的邀請,耽誤了要緊的軍務。
這麼一說,大夥才放開了手,並且讓開一條路。
「咱們拔點青苞米,打點山丁子、榛子啥的,送給他們,大夥說,行不行呀?」老花提高嗓子問。
「同意。」幾百個聲音回答。
「這地是誰的?」老花問。
「管他誰的,往後賠他就是。」一個聲音說。
大家動手了。有的劈苞米,有的到小樹叢子裡去摘山丁子、山梨子、山里紅和榛子。不大一會,劈了三百多穗青苞米,和好多的山果子。馬連長和他的連隊已經走遠了,他們追上去,把這些東西塞在他們的懷裡。
工作隊和農工會,留下二十個人掩埋鬍子的屍體,就和其餘的老百姓往回走了。日頭要落了,西南的天上,雲彩像烈火似地通紅。車道上,在確青的苞米葉子和深紅的高粱穗子的中間,雪亮的扎槍頭子在斜照著的太陽里閃著光亮。大夥嘮著嗑,談起了新得的大槍,打掉的鬍子以及其他的事情。後面有一個人唱著:
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
蕭隊長走在頭裡,回過頭來,在人堆里,沒有看見郭全海和警衛班老金。
「你們看見郭全海他們嗎?」蕭隊長問。
「沒有呀,」花永喜回答,他也向後邊問道:「郭主任在嗎?蕭隊長叫他。」
後邊的人都說沒有看見郭全海。大夥著忙了。趙主任掛了花,這回郭主任又不在了,都楞住了,站在半道,不知咋辦。蕭隊長忙問:
「誰去找他去?」
「我去。」小王回答。
「我也去。」劉勝答應。
「我也去。」花永喜說。
三個人帶五個戰士,轉身又往三甲走。他們跑到跟鬍子對陣的地方,天已漸漸黑下來,車道上,蔭影加多了。地頭地尾,人們在掩埋屍體。小王叫大夥分散在車道兩邊,仔細尋找,他自己走到郭全海去牽制敵人的方向,在一片稗子地里,他忽然聽見乾枯的稗子稈子嘁嘁喳喳地響動,他連忙抽出匣槍,喝問道:
「有人嗎?」
「有呀,是王同志嗎?」這分明是跟郭全海一同出來的老金的聲音。小王跑進了稗子地里,一面大聲地呼喚:
「找著了,在這兒呀,快過來,快。」
大夥都跑過來了。他們發現郭全海和警衛班的老金,都掛了彩。郭全海的胸脯和大腿各中一彈,老金左腿中一彈。都是腿上掛了彩,不能走道。兩個人正在往近邊的水窪子裡爬去。他們離水窪子還有半里來地呢,都渴的嘴裡冒青煙,見了小王,也不問鬍子打完沒有,就同聲叫道:
「水,水!」
小王知道掛了彩的人,口裡挺渴,但又最忌喝涼水,而且這附近的水,又都是臭水。他堅決不給他們打水。但是他們都忍受不住了。郭全海軟和地要求:
「王同志!積點德吧,我只喝一口。」
老金卻暴烈地罵開來了:
「王同志,你是革命同志嗎?你不給咱們水喝,安的是啥心?咱們是反革命嗎?」
小王寧可挨罵,也不給水。他認為這水喝了,一定是對他們不好的,他婉言解釋,但他們不聽。正在這時,大道上就有一掛車,喀拉喀拉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