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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這兒,蕭隊長的兩眼潮潤了,眼角吊著兩顆淚瓣。蕭祥是個硬漢子。他出門在外,聽到媽病重,因為沒有錢抓藥而死去的信息,也沒有掉淚。這回卻淌眼淚了。但這眼淚,不是悲傷,而是我們這一代的有著為人民服務的大志的群眾政治家的歡喜和感激的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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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一日,桃花雪停了。分完地以後,蕭隊長和郭全海、李常有諸人把經驗總結了一下,蕭隊長和老萬,一個人騎一匹馬,連夜回縣去開擴大的區書聯席會,準備出席四月省委召開的縣書聯席會議的材料。
家家的地里,都插了橛子。婦女識字班領導婦女編筐子,選籽種,做完一些農忙時節不能做的針線活。男子們掏糞送糞,調理牲口,修整農具,打下一年燒的柴火和柈子。屯子裡的糞堆變小了,消失了,而每家的院子裡都添了漆黑的小山似的柴火垛,和焦黃的圍牆似的柈子牆。
三月的化凍的日子裡,天氣暖和了。桃花雪也叫埋汰雪,雪花飛落到地面上隨即融化了,黑土浸濕了,化成了泥漿。道路不再像封凍時期的乾燥和乾淨。人們傳說和探聽著松花江開江的情形。老孫頭趕車上縣賣柈子,回來對大夥說道:「今年江是文開,不是武開,武開要起大冰排,文開朝底下化。今年化冰早,年頭不會壞。」
勞動的人們都歡歡喜喜,走道哼著小曲,辦事的人家,一個星期總有一二起,屯子裡常常聽見嗚嗚的喇叭聲。
郭全海搬進了分給他的新屋裡。這是杜善人租給人住的,三間小房,帶個小院,小巧幹淨。西屋是老田頭住著,老田頭嫌唬農會下屋太大了,冬天燒火費柈子,自願搬到這小屋。東屋就是郭全海的新房,農會為了他辦事,特為分劈給他的。屯子裡到處談嘮著郭、劉的喜事,在李大個子的屋子的房檐下,聚著一堆人,正在抽菸曬太陽,談嘮著屯子裡的事,也談起郭全海的喜事:
「是龍配鳳呀。」
「男女兩家,都沒老人,小日子利利索索的。」
「聽說是老孫頭保媒。」
「你瞅不是那老傢伙來了。」
老孫頭來到人們的跟前,大夥圍攏來,問這問那。上年紀的人們問道:
「還用不用開鎖豬①呀?」
①滿族風俗:生了兒女,要把名字寫在紅布上,藏於居室西牆鎖神櫃。姑娘出閣的那天,要從鎖神櫃裡,把那寫著她的名字的紅布取去,叫做開鎖。開鎖時要用一隻豬,或兩隻豬祭奠鎖神,這豬就叫開鎖豬,由男家送來。
老孫頭說:
「用啥開鎖豬?咱們郭主任不信這一套,西牆連鎖神櫃也沒有安。」看到人們愛聽他的話,他話就多了:「都要經過這一遭的。三十年前,我辦事那天,老岳母非得要開鎖豬不解。窮家哪有肥豬呀?光有小殼囊,就送個小殼囊過去,外加二升黃米,一升黃豆,一棒子燒酒。老岳母瞅著送來個小豬,就罵保媒的:『說是雙豬雙酒,送來就是這麼個玩藝。你這媒是怎麼保的?你算啥玩藝?吃啥長大的?你媽生下你來光胡弄人的?』保媒的叫她這一罵,夾著尾巴就跑了,下馬席①也沒吃成。老岳母回頭瞅瞅那小豬實在太小,就換上她豬圈裡的一個大肥豬,牽進裡屋,叫它沖西牆站住,叫我老伴沖西牆跪下,叩了三個頭。儐相把酒往豬耳丫子上澆去。他們說:酒澆上去,要是豬耳朵動動,兩口子就都命好,要是光晃腦瓜,不動耳朵,那就不好。他們把酒澆著豬耳朵,那肥豬說也奇怪,動一動耳朵,又晃一晃腦瓜。兩樣都來了一下。」
①新娘進門那天的酒宴。
李大個子插嘴道:
「那你兩口子的命,不是又好又不好?」
老孫頭回答:
「可不是咋的?趕二十九年大車,窮二十八年,到頭看見共產黨,才交鴻運。我這命可不是起先不好?現在呢,分了房子地,外加車馬,外加衣裳,還當過評議,可也不壞了。」李大個子笑著說:
「對,你那開鎖豬算是聰明到家,早就算出你的命來了。聽,小喇叭響了,咱們快去幫郭主任的忙去。」
老孫頭說:
「你們先去,咱還得去換換衣裳。」
人們都往郭家走。走事的人①來不少了。小院子裡,擁擠不通。農會和婦女會的積極分子,郭、劉兩家的遠親和近鄰,都來道賀。老田頭忙著在屋角的牆根前燒水,到屋裡拿煙,沏茶,幫郭全海張羅外屯的男客。來一個客,他笑著迎接:
「快進屋吧。」
他笑著,好像自己的小子辦事,進進出出,腳不沾地。兩個吹鼓手在大門外,擺一張桌子,兩個人坐在那兒,一個吹著小喇叭,一個吹海笛②。三個大師傅忙成一團,灶屋的白濛濛的熱氣,從窗戶上和門上的窟窿,一股一股往外冒,冒上房檐,把那掛在房檐上的冰溜子,也融化了。門楣上貼著一個紅紙剪的大「囍」字,兩旁一副對聯,用端端正正的字跡,一邊寫著:「琴瑟友之」,一邊寫著「鐘鼓樂之」,這是栽花先生的手筆。
①賀喜的賓客。
②橫笛。
吃過下晌飯,接新娘的大車載著兩個媒人和接親娘子出發了,吹鼓手也跟著去了。郭主任的小院子裡,沒有音樂,顯得很寂靜。天落黑時,新娘從白大嫂子家裡動身了。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三馬拉的膠皮軲轤車當中,上身穿著紅棉襖,下邊是青緞子棉褲,腳上穿著新的紅緞子繡花鞋子,頭上戴朵紅絨花,後頭跟著一輛車,坐著兩個吹鼓手,四個老爺子和兩個媒人。馬的籠頭上和車老闆子的大鞭上,都掛著紅布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