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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犢子,咋不打槍,你是奸細嗎?」負了傷的小戰士不顧傷痛,用左手扳動槍機,槍不響:沒有子彈了。抬頭看見花永喜還不放槍,他急了,奔撲過來,一面罵,一面要用槍托來打他。
「別著忙唄,瞅我這一槍!」老花把槍機一扣,打中一個跑在頭裡的鬍子的腦瓜子。再一槍,又整倒一個。打第三槍的時候,頭裡的幾個鬍子慌慌張張撤走了,後面一大群鬍子起始動搖觀望,終於也都撤走了。
「你貴姓?」小戰士上來問老花,用左手抓住他的右手。「他姓花,外號叫花炮。」後面有人代替花永喜回答,「咱們快喝他的喜酒了。」
「你聽他瞎扯。」花炮提著槍,帶笑否認快吃喜酒的事情。蕭隊長叫大夥檢查大槍子彈。小戰士不剩一顆,其他的人都剩不多了,有的只剩二三顆,有的還有十來顆。蕭隊長吩咐把所有子彈全收集攏來,六五口徑的,集中在郭全海手裡,他拿了趙玉林的那支三八槍。七九口徑的,集中在花炮手裡,他撿了鬍子一棵九九槍。花炮伏在頭裡,瞄準鬍子的方向。其餘的人都上好刺刀,準備在子彈完了,救兵不到的時候,跟鬍子肉搏。蕭隊長布置了這邊以後,忙叫郭全海過來,他倆小聲嘮一會。郭全海提著大槍,跟一個警衛班戰士老金,從壟溝里,爬到右邊高粱地,就不見了。
不大一會,在老遠的前頭,在鬍子的左翼,發生了槍聲。鬍子亂套了。他們的長短槍,齊向槍聲發生的方向,噹噹地射擊。那邊,是縣裡援兵的來路,也是容易切斷鬍子歸路的地方。鬍子怕自己的歸路被切斷,又怕縣上援兵來,用最大部分的火力,對付那邊。只用稀疏的幾槍,牽制這面。
「他們的主力轉移了。」蕭隊長笑著說,側臥在地上,放下槍來,從衣兜里掏出一張紙,又掏出一個小小鹿皮袋,裡頭盛滿了黃煙,他一面卷著菸捲,一面跟老花嘮嗑。
「憑著這些子彈,能支持到黑嗎?」蕭隊長問。
「咋不能呢?」花永喜說。
「槍法怎麼學來的?」
「起小打圍,使慣了洋炮,要是子彈足,這一幫鬍子全都能收拾。」花永喜說著,又瞄準對面,卻不扣火。
「花大哥冬天打狍子,一槍能整倆。」後面有人說。「狗子容易整,就是鹿難整,那玩藝兒機靈,跑得又快,一聽到腳步聲音,早蹽了,槍子兒也攆它不上。」
「黑瞎子也不容易打吧?」蕭隊長一面抽菸卷,一面問他。「說不容易也不難,得摸到它的脾氣。一槍整不翻它,得趕快躲到一邊去,它會照那發槍的方向直撲過去,你要站在原地方,就完蛋了,打黑瞎子要用智力,也要膽大,那玩藝兒黑乎乎的,瞅著也嚇人,慢說打它。」
快到黃昏,鬍子的槍又向這邊射擊了。他們似乎發覺那邊是牽制。這回打得猛,子彈像下雨似的,喔喔嘶嘶的,十分熱鬧。有一顆子彈,把蕭隊長的軍帽打穿了,並且剃去了他一溜頭髮,出血卻不多。花炮只是不答理,鬍子中間的一個,才從高粱地里伸出頭來,老花一槍打中了,回頭跟蕭隊長說:
「鬍子要衝鋒了。」
「給他一個反衝鋒,來呀,大夥跟我來。」蕭隊長朝後面招呼,立即和花炮一起,一個縱步,蹦出「城堡」,往下衝去。「殺呀,」老花叫喚著,「不要怕,革命不能怕死呀,打死韓老七,大夥都安逸。」他一面呼喚,一面開槍,蕭隊長也放了一梭子子彈,鬍子隊裡,又有兩個人倒下。後面的人都衝下崗地,那些手裡只有扎槍的,從打死的鬍子的身邊,槍起了大槍,又從他們身上解下子彈帶。在這次反衝鋒當中,他們撿了四棵大槍,好多彈藥。花炮不用節省子彈了,他不停地射擊著。他不照著鬍子的腦瓜子打,他知道腦瓜子面積小,不容易打中。他瞄準鬍子的身體打,身子面積大,容易中彈。他在追擊當中,十槍頂少也有五槍打中的。
「韓長脖,」有一個人叫喚著,他發見打死的鬍子屍體當中有韓長脖,快樂地叫喚起來。韓長脖的逃走,在元茂屯的小戶的心上添了一塊石頭,如今這塊石頭移下了。元茂屯的老百姓的仇人,又少一個了。後面的人們都圍攏來看,紛紛地議論,忘了這兒是槍彈稠密的陣地。
「該著。」
「這算是惡貫滿盈了。」
「死了,脖子更長了。」
「你皺著眉毛幹啥?不樂意?咱們是不能叫你樂意的,要你樂意,元茂屯的老百姓,都該死光了。快跑,快跑,還能攆上韓老六,在陰司地府,還能當上他的好腿子。」有人竟在韓長脖的屍首跟前,長篇大論講談起來了,好像他還能夠聽見似的。
這時候,鬍子的後陣大亂。稠密的步槍聲里,夾雜了機關槍的聲音。蕭隊長細聽,聽出有一挺輕機槍和一挺重機槍。「鬍子沒有機槍,準是咱們的援兵到了,沖呀,老鄉們,同志們,殺呀!」小王興奮地蹦跳起來,他冒著彈雨,端起匣子,不停地射擊。
「沖呀!」劉勝也用匣子槍射擊。他冒汗了,汗氣蒙住了他的眼鏡,他把匣槍挾在右腋下,左手去擦眼鏡上的水蒸氣,完了他又一面叫喚:「沖呀!」一面也衝上去了。蕭隊長和花永喜一樣,眼睛打紅了,他不管人家,人家也不要他指揮了。大夥有個同樣的心思,同樣的目的:全部乾淨消滅地主鬍子們。這個同樣的心意和目的,使得元茂屯的剿匪軍民死也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