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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全海領導的小組分得認真,大夥都到了地里,插了橛子①。開頭,好多人都不願意整橛子。
「整那幹啥?都是本屯的人,誰不知道哪塊地在哪?」一個老頭子說,實際呢,他對分地沒有多大的興趣。
「得插橛子,要不插橛子,分青苗時怕會打唧唧②。」郭全海堅持著說。他和他的那個組,打地③,評等級,品好賴,劈青苗,東跑西顛,整整地忙了五天。一個吃勞金的老初不敢要地,郭全海撂下其他工作,跟他嘮一宿,最後,老初才說:「說實話,地是想要的,地是命根子,還能不要?就是怕……」
「怕啥?」郭全海緊追了一句。
「我老初從不說虛話,我怕工作隊待不長遠,『中央軍』來抹脖子④。」
①橛子:很窄的木牌。
②打唧唧:吵嘴。
③打地:量地。
④抹脖子:殺頭。
「你不用怕,工作隊決不會走。要走了,你來找我吧。」郭全海響亮地說。
「找你,你不怕嗎?」老初笑著問。
「你找我,我找別的窮人,一個找一個,一個頂一個,咱們團結得緊緊的,把農會辦得像鐵桶似的,還怕啥?趙主任說:『窮幫窮成王』咱們窮人就是關外的王,『中央軍』他敢來,來一個捉他一個,來兩個抓他一對。蕭隊長說:『關里八路軍就是這樣打垮日本子的。』」一席話,說得老初服了一半,還有不服的一半,郭全海也了解出來了。他針對著他的心理說:「八路軍如今可多呀。」
「有多少?」老初慌忙問。
「聽說;『咱們毛主席給關里關外,派來兩百多萬兵。』」老初聽到這兒說:
「我信郭主任的話,我要地,我家六口人,你劈我三垧好地。」
「地准劈給你,可是沒有好地了。」郭全海嘴裡這樣說,但他還是劈了三垧近地給老初。總結分地經驗時,蕭隊長說:「郭副主任把分地工作跟宣傳教育結合在一起,這是他成功的原因。」
楊老疙疸領導那個小組的劈地情形,完全不一樣。他那一組的人都帶了橛子來到楊老疙疸寄居的煎餅鋪子的西屋,嘮一回閒嗑,楊老疙疸開口道:
「工作隊放地給大夥,一人半垧,誰要啥地,都說吧。」沒有一個人吱聲。
「咋不說話?誰把你的牙拔了?」楊老疙疸站起來,氣乎乎地說。說罷,他把嘴噘著。
半晌,一個老頭站起來說道:
「工作隊配給咱們地,又不叫咱們花錢,誰還去挑。配啥算啥,都沒意見。」
「誰要背後有意見呢?」楊老疙疸再問一句。
「管保都沒有意見,地也不用去看,橛子也不用插了。」「老疙疸你分了就是,省咱們點工。」
「行,大夥信服我,就這麼辦。有馬戶,分遠地。」楊老疙疸說。
「說啥都行。」
「青苗隨地轉,不許打唧唧。」
「那哪能打唧唧?一個屯子裡的人,啥不好商量?」「就這麼的,妥了。散會吧,回去還能幹點零星活。」楊老疙疸說。
「對了,楊委員才是明白人。」
三十來個人,都走散了。他們帶來的三十多根楊木和榆木橛子都留在煎餅鋪子裡,做了柴火。當天下晚,楊老疙疸請了煎餅鋪子裡的掌柜的張富英,點起一盞洋油燈,二人嘁嘁喳喳地合計,張富英提筆寫半宿。第二天一早,楊老疙疸跑到工作隊,把一張寫在白報紙上的名單,交給蕭隊長。他說:
「地分完了。誰劈了啥地,都寫在上面。」
「好快。」蕭隊長說,看了看楊老疙疸的分頭,又仔細地看著名單,他皺起兩撇眉毛說道:
「你這是給我報帳,哪像劈地?這單子是你自己寫的嗎?」「跟煎餅鋪里掌柜的張富英兩人參考著寫的。」楊老疙疸說。
「你識字嗎?」蕭隊長問。
「識半拉字。」楊老疙疸說。
蕭隊長又看了看名單,從那上面挑出一條來:「張景祥,四口人,在早無地,無馬,劈得糧戶老韓家南門外平川地二垧。」
「去叫張景祥來。」蕭隊長對楊老疙疸說。
「對。」楊老疙疸應聲走了。在半道,他一邊走一邊想:「這回完蛋了,出了事了。」卻不敢不去叫張景祥。見了張景祥,他說:「小兄弟,到蕭隊長跟前,可要好好謝謝工作隊給咱們放地,別說沒插橛子呀。」
「老楊哥放心,一定謝謝工作隊。」年輕的張景祥說著,跑去見了蕭隊長。他行一個禮,真照老楊的話說了,因為老楊是他老屯鄰,又是分地委員,他信服他。
「謝謝工作隊長放地,咱家裡祖祖輩輩沒有一壟地。這回可好了,有二垧地了。」
「你地好不好?」
「沒比,九條壟一垧的好地①,又平又近,在早沒馬的小戶,租也租不到手,慢說放呢。」
①壟越少,地越好,又便於耕種。
「你地在哪兒?離屯子多遠?」蕭隊長問。
「不遠遐,動身就到。」張景祥說。
「到底在哪兒呢?是誰家的地?」蕭隊長又追問一句。「在北門外黃泥河子河沿,是老杜家的地。」
蕭隊長使勁忍住笑,從衣兜里拿出一張白報紙條子,高聲念道:
「張景祥,劈得糧戶老韓家南門外平川地二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