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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恨水的改良取漸進之法。在具體的改良手法上,張恨水仍喜歡“以社會為經,以言情為緯”,因為這樣便利於故事的構造和文字的組織,這表現了張恨水“戀舊”的一面。同時,他又注意增加風景描寫和心理描寫,注意描寫細節等西洋小說技法,這表現了張恨水“求新”的一面。

    張恨水關於通俗小說的理論思考,既有與新文學陣營不謀而合之處,也有他自己的獨見之處。而新文學陣營更看重的是張恨水的“氣節”和“立場”。1944年5月16日,張恨水五十壽辰,重慶文化界聯合發起祝壽。數十篇文章盛讚張恨水,主要強調的是他“堅主抗戰,堅主團結,堅主民主”的立場和“最重氣節,最重正義感”的人格,這對張恨水的通俗小說改良產生了相當大的指導作用。

    張恨水從創作之初,就有一條對通俗小說的“雅化”思路。他一方面在思想內容上順應時代潮流,另一方面在藝術技巧上花樣翻新。他先以古典名著為雅化方向,精心編撰回目和詩詞,後來發現現代人對此已不感興趣,便轉而學習新文學技巧,更注重細節、性格和景物的刻畫,在思想觀念上也逐漸淡化封建士大夫立場,接受了許多個性解放意識和平民精神。這使他成為二三十年代通俗小說的第一流作家。但在抗戰之前,張恨水的順應潮流也好,花樣翻新也好,主要出於使人“願看吾書”的促銷目的,儘管他有著個人的痛苦和對社會的憤慨,但他的創作宗旨並非是要“引起療救的注意”,更多的是把文學“當作高興時的遊戲或失意時的消遣”。所以不論他寫作“國難小說”還是改造武俠小說,一方面在通俗小說界顯得過於時髦,另一方面在新文學陣營看來卻是換湯不換藥,依然屬於“封建毒素”。直到抗戰時期,張恨水通俗小說的雅化才飛躍到一個新的階段。  

    在創作宗旨上,張恨水把寫作從謀生的職業變成了奮鬥的事業。他宣稱要“承接先人的遺產”,“接受西洋文明”,“以產出合乎我祖國翻身中的文藝新產品”。他吸取新文學的現實主義創作理論和方法,接受新文學的批評和鞭策。這使得他抗戰期間的創作呈現出新的面貌。

    張恨水抗戰以後的中長篇小說共有二十多部。按題材可以分為三類。第一類是《巷戰之夜》、《大江東去》、《虎賁萬歲》等抗戰小說,第二類是《八十一夢》、《魍魎世界》、《五子登科》等諷刺小說,第三類是《水滸新傳》、《秦淮世家》、《丹鳳街》等歷史、言情小說。他的抗戰小說追求“寫真實”,多以民眾自發組織的游擊隊為主要描寫和歌頌對象,因此引起當局注意,經常連載到中途就被“腰斬”。這類小說由於倉促求成,往往因為拘泥於生活真實而忽略了藝術真實,平鋪直敘,又急於說教,故而藝術性平平。其中《巷戰之夜》寫日寇狂轟濫炸,《大江東去》寫日寇滅絕人性的南京大屠殺,很有控訴力量。《虎賁萬歲》寫常德會戰中,國軍某師在日軍四面包圍下苦戰不屈,全師8000餘人只有83人生還的可歌可泣的事跡,因為以真人真事為依據,發表後引起了較好的反響。  

    相比之下,他的諷刺小說取得了較大成功,並且得到了新文學界的高度肯定。與民國初年的黑幕化小說和張恨水早年的新聞化小說不同,這一時期的諷刺小說貫穿著統一的敘事立場,即從人民大眾根本利益出發的正義感和深切的民族憂患意識,這是此前的通俗小說所達不到的境界。如《八十一夢》、《魍魎世界》,揭露貪官污吏巧取豪奪,武力走私,社會腐敗,全民皆商,發國難財者花天酒地、威風凜凜,知識分子朝不保夕、心力交瘁,下層百姓饑寒交迫、怨聲載道,這與新文學中巴金的《寒夜》,沙汀的“三記”等作品一道,共同構成了一部文學中的國難史。

    《八十一夢》連載於1939年12月至1941年4月的重慶《新民報》,1943年由新民報社出版。小說借鑑了《西遊記》、《鏡花緣》、《儒林外史》及晚清譴責小說的筆法,用14段荒唐的夢來抨擊大後方的腐敗荒淫和空談誤國等惡劣現象。其中的《天堂之游》寫警察督辦豬八戒勾結奸商,走私偷稅。西門慶開辦了120家公司,做了10家大銀行的董事和行長,他的太太潘金蓮身穿袒胸露背的巴黎時裝,駕車亂闖,還打警察的耳光。而孔夫子卻絕糧斷炊,不得不向伯夷、叔齊借點薇菜餬口。《在鍾馗帳下》里有個“渾談國”,只知空談,不做實事,國破族滅之時,還在成立“臨渴掘井討論委員會”。張恨水在《尾聲》中說:“我是現代人,我做的是現代人所能做的夢。”這部書的悲憤和大膽引發了讀者強烈的共鳴,也引起了國共兩黨的重視。周恩來認為這是“同反動派作鬥爭”的好辦法,而國民黨方面則對張恨水發出了威脅,迫使張恨水匆匆結束全書。小說史家認為,“這是繼張天翼《鬼土日記》、老舍《貓城記》、王任叔《證章》之後,現代文學史上的一部奇書。它表明作家已同一批優秀的新文學家一道,對民族命運、社會陰影進行慧眼獨具的省察和沉思。”  

    《魍魎世界》原名《牛馬走》,連載於1941年5月至1945年11月重慶《新民報》。小說描寫了兩類牛馬,一類是奉公守法,甘赴國難的牛馬,一類是被金錢驅使,寡廉鮮恥的牛馬。兩相對比,反映出大後方嚴峻的生存現實。書中有句名言:“當今社會是四才子的天下,第一等是狗才,第二等是奴才,第三等是蠢材,第四等是人才。”這樣的一個世界,當然稱得上是“魍魎世界”。

    抗戰勝利後,張恨水離開重慶,回到北平。《五子登科》就寫於1947年的北平,揭露的是抗戰勝利後,國民黨政府的“接收專員”趁機敲詐勒索,大發橫財,到處侵吞“金子、女子、房子、車子、條子”,變“接收”為“劫收”的醜惡內幕。至此,張恨水的政治立場已經十分鮮明,他所在的北平《新民報》因常有“反動言論”而一再受到國民黨當局的壓迫。

    張恨水此一時期的歷史、言情類小說,也自覺突出了時代性和政治性。《水滸新傳》寫的是梁山英雄招安後抗擊金兵,為國捐軀的悲劇。《丹鳳街》等讚頌民眾的“有血氣,重信義”。總體看來,張恨水的雅化過程是逐漸由消遣文學走向了“聽將令文學”,在創作宗旨和思想主題方面日益靠近新文學,而在具體的藝術技巧上,則不如抗戰之前用力更多。《八十一夢》的結構頗有獨到之處,《魍魎世界》的心理刻畫也比較自覺。但他的敘述語言不如以前流暢精美,生動的人物形象也不多。張恨水的通俗小說改良之路,其取捨得失,在現代文學史上給人們留下了深深的思考。

    正打歪著篇後期浪漫派:現代化的通俗小說

    在國統區新舊兩種小說的發展中,出現了一些介乎雅俗之間的新的類型。其中以徐訏和無名氏為代表的“後期浪漫派”,已經是相當成熟的現代化的通俗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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