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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愛的丈夫》已在前文先行分析。

    《酒後》的傾向性是偏在醉客一方的。醉客“意志很堅決,感情很濃厚,愛情很專一”,是女主人“心目中所理想的一種男子”,所以女主人自動想去吻他。而醉客因在醉夢中,就像任先生醉於詩書一樣,可以不負任何責任。而丈夫一開場便帶有醋意,對妻子與醉客的親近十分惱恨,又不得不偽裝得紳士一些,所以他一再刺激妻子的“妖女”意識,並以向醉客揭露妻子的“原形”相要挾,終於完成了法海的任務。

    《壓迫》中男房客潛意識裡希望親近女房客,轉彎抹角使女房客留下來。天從人願,女房客不但主動讓他看她的腳,而且主動要求“扮演”他的太太,並代他找到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無產階級聯合抵抗有產階級的壓迫。有性禁忌的房東終於被“正義”打敗,男房客在合理的藉口下與女房客關在了一扇門裡。

    《瞎了一隻眼》中的夫妻“處在愛情倦怠期”。美國精神分析專家托馬斯·A.哈里森分析這種婚姻為:丈夫想扮成“小孩”,而妻子願意做“媽媽”,一旦他們對此感到厭倦了,麻煩就開始上門。為了獲取新的刺激,太太利用先生偶受輕傷,導演了一出愛情戲。做戲的目的並非掩飾自己的慌張,而恰是借慌張來表露和發泄愛情。先生在被動中重新獲得了性愛,而這一切都另有藉口。朋友揭穿先生的欺騙,想用自己的力量來左右人家的愛情,結果反而中了“連環套”。太太“盜仙草”一般地為先生解了圍,先生又一次在做戲中心滿意足。  

    《妙峰山》中“不懂得戀愛”的王老虎,被一個曾經是“明星”,現在是“看護”的華華小姐死死纏住,非結婚不可。名義上卻是為了抗戰,似乎王老虎若不娶這位小姐,妙峰山的抗戰大業就會毀於一旦。早有預見的楊參謀看穿了華華的“妖女”本質,卻也打著“保全王家寨”的旗號,要槍殺華華,然後再自殺。是王家寨的事業真的如此禁忌性愛,還是楊參謀本人妒火中燒呢?

    《孟麗君》中“閉月羞花”的孟麗君女扮男裝,出將入相,冊封公主,賜婚與皇甫少華成親。本來垂涎孟麗君,從中作梗的皇帝成了“皇兄”,不能再有非分之想。“妖女”終於以“淑女”的身份取得勝利。

    《雷峰塔》的分析見前文。

    《胡鳳蓮與田玉川》文白意顯,無需分析,只是信手拈來的同類母題而已。

    小生常談篇丁西林劇作的性心理(4)

    六

    由上文對丁西林劇作中“白蛇傳”母題的闡釋,可得以下推論:  

    男主人公的戀母情結。

    男主人公性禁忌的心理障礙。

    矯飾、做作的人生態度。

    從吉先生—余小姐,任先生—任太太,醉客—主婦,男房客—女房客,王老虎—華華等這一系列男女組合中,均可看出男弱女強,男靜女動的特點。

    男對女有了強烈的依戀傾向。他要從女處得到的似乎主要不是性,而是同情、撫慰、照顧、關懷、憐憫等母性的情感,在這種情感中男方覺得自由、舒適、滿足。而女方則正中下懷。她們不僅有“女兒自言好,故遣入君懷”的大膽主動,更主要的是以一種半哄半嗔、亦撫亦憐的態度給了男方以精神支柱,對男方像對小孩子一樣。這是“母性”與“妻性”的混合體,最少“女兒性”。

    把這叫做戀母情結,並不是說男主人公像俄狄浦斯一樣具有殺父娶母的願望,而是說在超越了這個概念的原始涵義以後,在一種更廣泛的意義上,男主人公不自覺地對母愛表現出了強烈的渴求和依戀,並且,這種渴求和依戀不是直接寄託於母親,而是寄託於性對象,把它潛藏在性愛之中。考慮到丁西林作品的時代及其在戲劇史上的地位,這種“戀母情結”很值得思味。  

    丁西林筆下的男女之間本有正常的性吸引,但他們——主要是男方——竭力迴避,談性色變。如《壓迫》中女客鞋裡入水,男房客連忙提出“如果要換襪子,我可以走到外邊去”,一本正經得令人肉麻。

    性迴避的方法是引入另一因素,實際是性禁忌的符號,即法海。這個法海可視作男主人公內心對性的恐懼的外化。男主人公對妖女既渴求又恐懼,想圖利又想去害。於是妖女披上淑女的外衣,以非性因素來掩飾、沖淡性。吉先生為了美神經,任太太為了報恩,要吻醉客的妻子為了意志獨立,房客為了反抗壓迫,瞎眼先生為了友誼,華華為了抗日,白蛇為了救人……他們與法海的鬥爭,表現了欲望與禁忌的衝突。這一矛盾是無法從根本上迴避的。戰勝了法海,亦即證明戰勝了性恐懼之後,性關係便以勝利果實的身份具有了合理性,同時也證明了淑女不是妖女,於是性關係便可以存在。而雙方仍繼續迴避性問題,諱莫如深。

    一旦性問題被尖銳揭露到不能迴避的程度,性關係便不能維持,如任太太,醉客與主婦。換一角度說,只有在演戲狀態中,性關係方可維持,就如演員在台上接吻,對觀眾可以解釋成“角色需要”、“工作需要”,而演員本人實已受益。一旦走出劇場,雙方便喪失了這種關係。  

    這正說明男主人公的心理障礙之深,不能客觀地直面女性,以性為不潔,不尊,不敬。王老虎的只准結婚,不准戀愛,男房客的故意迴避女房客換襪,從兩個方面顯露出潛意識中性禁忌與性渴望的交戰。於是,把這種心態與戀母情結糅合起來,弄成一種“假公濟私”的形式,實際是婚戀關係中的一種“准變態”。

    由於普遍的戀母情結和始終未能克服的性禁忌的心理障礙,丁西林劇作中便充滿了矯飾的、做作的人生態度。這一點筆者以前已有所論述。其具體表現是“舍曰欲之而必為之辭”,迴避自己的真正欲望、意志、企圖,而代之以漂亮的辭令,機變的哲理,把自己打扮成智慧、高尚、正義的化身。而可笑的是最後仍迴避不了卑俗的現實,只不過那些矛盾由於巧妙的掩蓋、遮飾而較難被讀者注意而已。

    這種矯飾的人生態度在戲劇結構上即表現為“欺騙模式”,在戲劇風格上即表現為“唯美傾向”,從而形成了丁西林劇作的總特徵。

    七

    至此,本文對丁西林劇作的性心理進行了一番剖析。這一微觀研究所得結論有何進一步的意義呢?本文謹列三點作為結尾。

    丁西林是現代評論派的主將,也是京派的一員。這兩派都有迴避性問題,標榜自然、尊嚴、健康等傾向。而如果對其創作實績稍事解讀,往往可見與表面現象頗不一致之處。這從反面說明相當一部分中國現當代文人,儘管受過現代教育,也仍在性問題上表現出傳統性,即缺乏正確的性觀念,視女性不是聖母便是妖怪等。五·四遠遠沒有解決這一問題。直到今天,京派小說和京味小說中此況猶存。趙園和倪婷婷對此有很精闢的論述,可資參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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