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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訏(1908-1980),本名伯訏,筆名還有徐於、東方既白、任子楚、迫迂等,浙江慈谿人。1931年畢業於北京大學哲學系,又在心理學系修業兩年。30年代中期,在上海與林語堂等人編輯《論語》、《人間世》、《天地人》等刊物。1936年前往巴黎大學研究哲學,1938年返回上海孤島。1942年到重慶,任職於中央銀行和中央大學,1944年任《掃蕩報》駐美國特派員。50年代後在香港和新加坡寫作任教,在海外被譽為“文壇鬼才”和“全才作家”。
徐訏在大學期間就嘗試多方面的創作,早期作品關注社會的不公和人民的苦難,表現出“為人生”的現實主義傾向和社會主義思想的影響。30年代中期以後,對馬克思主義產生了懷疑,轉而信奉自由主義思想,加上法國藝術的薰陶,使他創作出了《阿拉伯海的女神》、《鬼戀》、《禁果》等充滿浪漫氣息的“別樣格調”的小說。
《阿拉伯海的女神》寫“我”在阿拉伯海的船上與一位阿拉伯女巫談論人生經歷和阿拉伯海女神的奇遇,而後與女巫的女兒發生戀愛。但伊斯蘭教不允許與異教徒婚戀,於是一對戀人雙雙躍入大海。結果最後是“哪兒有巫女?哪兒有海神?哪兒有少女?”原來“我一個人在地中海里做夢”。小說的幾個層次都瀰漫著一種虛無縹緲的感覺,既有奇異的故事,又有哲理的氣息。
《鬼戀》寫“我”在冬夜的上海街頭偶遇一位自稱為“鬼”的冷艷美女。“我”被她的美麗聰敏博學冷靜所深深吸引,但交往一年之久,她始終以人鬼不能戀愛為由,拒絕與“我”戀愛,使“我”陷入萬分痛苦。直到“我”發現她確實是人不是鬼後,她才承認:“自然我以前也是人……還愛過一個比你要入世萬倍的人。……我們做革命工作,秘密地干……我暗殺人有十八次之多,十三次成功,五次不成功;我從槍林里逃越,車馬縫裡逃越,輪船上逃越,荒野上逃越,牢獄中逃越。……後來我亡命在國外,流浪,讀書,……我所愛的人已經被捕死了……但是以後種種,一次次的失敗,賣友的賣友,告密的告密,做官的做官,捕的捕,死的死,同儕中只剩我孤苦的一身!我歷遍了這人世,嘗遍了這人生,認識了這人心。我要做鬼,做鬼。”當“我”勸她一同做個享樂的人時,她離開了“我”。“我”大病一場,痊癒後去住到她曾住過的房間,“幻想過去,幻想將來,真不知道作了多少夢”。小說情節撲朔迷離,氣氛幽艷詭譎,人物的命運和歸宿令人久久難以釋懷。
抗戰以後,徐訏在蟄居上海孤島期間,創作了《荒謬的英法海峽》、《吉布賽的誘惑》、《精神病患者的悲歌》等中篇,集中體現了他對理想人性的追求,確立了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
《荒謬的英法海峽》寫“我”在英法海峽的渡輪上,感嘆資本主義國家把大量金錢用於軍備和戰爭,突然輪船被海盜劫持。在海盜居住的島上,沒有種族、階級和官民之分,人人平等,首領也要在工廠上班,沒有商店和貨幣,一切按需分配。“我”在島上經歷了一場奇異的愛情,最後發現又是南柯一夢,不禁嘆息:“真是荒謬的英法海峽!”小說以夢境和現實的對照,表達了對現代文明的批判和反省,並顯露出對夢幻藝術的偏愛和依戀。
《吉布賽的誘惑》寫好奇的“我”在馬賽聽從吉布賽算命女郎羅拉的指點,去觀看一場美中之美的時裝表演,並對模特潘蕊一見鍾情。幾經屈辱誤會磨難之後,終成眷屬,共回中國。但潘蕊與“我”的家人和中國的環境格格不入,日漸寂寞和憔悴,“我”又與潘蕊重返馬賽。潘蕊擔任GG模特後如魚得水,容光煥發,而“我”卻陷入孤獨和妒忌之中。這時,又是吉布賽人樂觀樸素的生命哲學啟發了他們,他們與一群吉布賽人一道遠航南美,以流浪和歌舞享受著大自然的藍天明月,感受著人世間的喜怒哀樂。所謂“吉布賽的誘惑”,就是自由的誘惑,自然人性的疑惑。
《精神病患者的悲歌》寫“我”應聘去護理一位精神變態的富商的獨女。這位小姐受家庭沉悶的空氣所壓抑,不相信人與人之間有無私的愛,常常出入下等舞廳酒館以求發泄。“我”按照醫師的指示,表面上是富商的藏書整理員,暗中接近小姐,取得她的信任。侍女海蘭為治癒小姐的病,積極與“我”配合,並與“我”產生了愛情。不料小姐也愛上了“我”,海蘭為成全他人,在與“我”一夕歡愛之後服毒自盡。小姐深受震動,病癒後入修道院做了修女,“我”也矢志不婚,到精神病院就職,把靈魂奉獻給人群。小說情節波瀾起伏,宗教式的人格升華出一種淨化的藝術氛圍,在解剖人物心靈方面也頗見功力。
1943年,徐訏在重慶《掃蕩報》開始連載40萬字的長篇小說《風蕭蕭》,立刻風靡一時,“重慶江輪上,幾乎人手一紙”。加上這一年徐訏的作品名列暢銷書榜首,故而1943年被稱為“徐訏年”。假如有一部“重慶文學史”的話,這一年是值得大書的一年。
《風蕭蕭》仍然以作者慣用的獨身青年“我”為故事的視角和核心。“我”是生活在上海孤島的一位哲學研究者,在上流交際圈裡結識了白苹、梅瀛子、海倫三位各具風采的女性:白苹是姿態高雅又豪爽沉著的舞女,具有一種銀色的淒清韻味,好像“海底的星光”;梅瀛子是中美混血的國際交際花,機敏幹練,具有一種紅色的熱情和令人“不敢逼視的特殊魅力”;海倫是天真單純的少女,酷愛音樂,像潔白的水蓮,又像柔和的燈光。“我”與幾位女性產生了複雜的感情糾葛,詭譎的人物關係和激烈的內心衝突使小說懸念迭起。而小說的後半部,忽又別開洞天,原來白苹和梅瀛子分別是中國和美國方面的秘密情報人員,她們幾經誤會猜疑,弄清了彼此身份,遂化干戈為玉帛,聯手與日本間諜鬥智鬥勇,獲取了寶貴的軍事機密,白苹為此還獻出了生命。“我”和海倫也加入到抗日的情報隊伍中,在梅瀛子為白苹復仇後,“我”毅然奔向大後方,去從事民族解放戰爭的神聖工作。
《風蕭蕭》將言情小說與間諜小說成功地糅合在一起,浪漫,神秘,驚險,既能滿足讀者的好奇,又能啟發讀者的思考。抒情而典雅的語言,飛動而奇麗的想像,使這部小說產生了長久的藝術魅力。
徐訏50年代後著有《彼岸》、《江湖行》等小說,比前期減少了浪漫氣息,“開始了對人生境界的哲學思索與形而上追問,文風也更為凝重深刻了”。他的多種創作對港台和東南亞文學產生了比較大的影響。
徐訏由於學養豐富,經歷又多,所以能夠把各種類型的小說因素綜合運用,既有“人鬼奇幻與異域風流”,又有“民族意識與人性焦慮”,“逶迤於哲理、心理和浪漫情調之間”。可以說,他所創作的已經是一種十分高雅的現代通俗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