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朱自清說:“標語口號用在戰鬥當中,有實現性的必然的。”(同上)的確,標語口號的“精神變力量”的作用主要體現在戰爭年代,在如今的和平建設年代,主要應該提倡按客觀規律辦事,按鄧小平理論辦事。可我們許多同志的思想還停留在戰爭年代,蓋一座樓叫“會戰”,談一次話叫“交鋒”,連泡了個妞都叫“拿下”,看來我們還要長期生活在戰爭的陰影底下。不過,如今另外一種口號也包圍上來了,那就是商業口號。比如“存款到農行,可靠又吉祥”,我的款是存在工商行的,看來是“危險又泡湯”了。還有“大大方方補腎,踏踏實實做人”,我們這些不去補腎的傢伙,從此都成了不安定因素。以前說“大寨的姑娘都是鐵肩膀”,現在則變成了“做女人‘挺’好”,教唆得女人你追我趕比“波段”,滿街望去,都是麻將中的“二筒”……胡適氣憤地喊出:“打倒名教”,但他這話本身就是一個口號。還是我老人家高瞻遠矚,口號是我們永遠打不倒的,相反永遠是口號打倒我們,我們被“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打倒過,被“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打倒過,被“寧吃社會主義的草,不吃資本主義的苗”打倒過,今天正在被“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和“穿金猴皮鞋,走金光大道”所打倒。因此我趁早趨炎附勢,高喊一聲“口號萬歲”,也算混入了輝煌的口號發明史。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口號照汗青!
(本文發表後,被多家媒體轉載、刪節、篡改,並被不止一位雜文家抄襲、剽竊。本人鄭重高呼:抓賊萬歲!)
萬獸無韁篇阿骨打的骨氣(2)
阿骨打的骨氣
女真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富有傳奇色彩的民族。金庸在《天龍八部》中描寫了女真人的生活和他們與遼國的矛盾鬥爭。這些描寫未必合乎史實,但卻寫出了女真人勇悍的氣質和不屈的骨氣。我近日讀到的一份材料,似乎可以佐證這一點。
《遼史》卷二七載:“天慶二年二月,(天祚帝)幸混同江釣魚,界外生女真酋長在千里內者,以故事皆來朝。適遇頭魚宴,酒半酣,上臨軒命諸酋次第起舞,獨阿骨打辭以不能。”
當時女真人處於原始公社後期,被迫向強大的封建帝國契丹大遼朝貢。遼國皇帝遠足去釣魚,女真的一些酋長不遠千里前來捧場。但是當遼國皇帝命令女真的各部落酋長輪流為他起舞助興時,有個名叫完顏阿骨打的酋長卻拒絕了。這在大遼國看來真是尷尬和掃興,從史書中的特意記載可以看出,遼國人對這一“公然踐踏國際準則”的行為是不會不懷恨在心的。起碼也要在全國上下造成一種輿論:這個野蠻的阿骨打,真不識抬舉!
其實女真人無論酋長和平民都能歌善舞,他們生活中的大事小情都離不開歌舞,部落酋長一般更是此中的佼佼者。完顏部落年輕的英雄阿骨打不僅是部落的軍事行政首領,同時也是巫師(薩滿)——即現在東北人所說的“跳大神兒的”,他不會跳舞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卻“辭以不能”。這個“不能”的意思不是說“俺不會”,而是說“俺不能在你狗日的面前跳這個舞。俺的舞是跳給老婆孩子、父老鄉親們看的,俺們雖然貧窮落後些個,但俺好歹也是個一酋之長,不能在這裡耍猴給你看”。
好一個阿骨打,他居然不怕“破壞大遼和女真友好關係”的罪名,不怕大遼國可能採取的經濟制裁和軍事打擊,不怕本部落民眾的誤解與非議,甚至不怕其他酋長的趁機出賣與陷害,他就在“可殺不可辱”的情況下,毅然地舉起了民族自尊、反遼抗暴的大旗。實際上,他的壯舉正合其他酋長的心意,正合全體女真人民的心意。多少個沒有骨氣的民族,都在歷史的長河中沉沒了。落後就要挨打,可能是一個常見的歷史現象,但落後卻不一定就會被打敗。被打敗的,首先是那些喪失了骨氣、喪失了尊嚴的民族。正是高舉著民族尊嚴的旗幟,後來,完顏阿骨打統一了女真各部落,建了大金,滅了大遼,史稱“金太祖”。
(本文曾被多家媒體轉載,並得到中央領導稱讚)
回望20世紀
現在很多媒體都在“回顧百年”,大多是熱烈歌頌剛剛過去的那100年的“豐功偉績”。我本人對時間是很超脫的,平常對過節過生日都比較淡漠,心情好就是節日,心情不好這節日對我就沒什麼意義。如果真要把時間之流生生截下一段來,問問這100年怎麼樣,那麼我是從不同的角度來看的。
從全人類的角度來看,這100年是很糟糕的100年,也就是說人類在這100年中過得很不幸。同時,更嚴重的是,人類中的大多數並沒有認識到這個問題,還認為自己過得很幸福,經常沉浸在各種美夢中。比如沉浸在科學的美夢中,沉浸在革命的美夢中,沉浸在進步的美夢中,總覺得我們的時代很好,比以前好。實際上這100年的不幸——包括直接的肉體上的苦難,超過以往任何一個世紀,人類的死亡數量也超過以往任何一個世紀。人類受到了許多前所未有的種種酷刑。除了肉體之外,精神痛苦也是空前的。想一想奧斯威辛、毒氣室、中國的噴氣式批鬥,全世界幾千萬幾千萬人的殺戮,這是以往的任何一個世紀都望塵莫及的。
以前的世紀,人們雖然也經常處在不幸中,但同時也認識到了這種不幸。比如曹操那個時代就認識到那是個荒涼的時代,“白骨蔽平原,千里無雞鳴”。
這種情況在文學上的反映如何呢?文學作品中最突出的是兩大分支:現實主義與現代主義。現實主義的作品就是大面積再現苦難,而現代主義本身就是苦難的產物。因為有了苦難才有了現代主義這種變形的表現,現代主義是一種人類思維的苦難變形,所以說整個藝術領域是跟苦難聯繫在一起的。20世紀的人類已經完全喪失了19世紀以前人類那種高貴的氣質。20世紀的人類在痛苦之下變得屈辱、卑污。因此從本質上講,我是比較反對企圖美化、打扮、總結“20世紀美好成就”的動機和努力的。對於未來,毫無理由說現在21世紀到來了,事情就會完全變樣,一個簡單的年份變動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它只不過是一種人肉筵席的符號性欺騙。
但從另一個角度,從我孔慶東個人來看,20世紀很有意思,這個世紀太好了,我願意活在這個世紀。但這完全是我個人的“自私”想法。
我不願生活在很平淡的世紀,我有幸生活在這個世紀,我有幸感受到了這麼大的悲痛,也親眼看到、親身經歷了許多事情。對於我個人的成長、精神的豐富來說,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有人說20世紀是一個“民主”不斷“進步”的世紀。我覺得這需要一分為二地看待。民主有好處,這沒有疑問。但是民主經常被簡化成“多數人說了算”,大多數人的意見就是正確的,這一點造成了極大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