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拉閱讀上一章

第10頁

    有一段根據長篇小說《紅岩》片段改編的快板書叫做《劫刑車》,是寫雙槍老太婆劫車救江姐、處決甫志高的故事,最後一句是:“這就是,大石橋畔除叛徒,老太婆下山劫刑車!”這句話有點繞嘴,因為“畔”和“叛”同音,“除”和“徒”疊韻,更麻煩的是“叛徒”和“太婆”聲調一致。所以我上小學時有一次課間向同學賣弄,一個不小心便說成了:“這就是,大石橋畔除太婆,老叛徒下山劫刑車!”說得鏗鏘有力,神采飛揚。結果一個同學馬上向老師告發了我的“現行反革命罪狀”,說我故意進行“反革命”宣傳。不過老師是最喜歡我的,指著那個同學說:“去去去,你再瞎說,我就算你是“反革命”造謠。”那個同學知道我的勢力大,只好放棄了這個機會。可見,“反革命”這個罪名,並不是看你到底幹了什麼事,而是看你到底站在了誰的立場上。

    1975年,我小學四年級時,一次政治課考試要求默寫社會主義階段的基本路線。其中有一句:“在社會主義階段,還存在著階級、階級矛盾和階級鬥爭。”我們班有個名叫栗榮亮的同學,父母離婚,學習很差,“還”字忘了寫偏旁,寫成了“不”字。我們的政治老師是學校工宣隊的領導,立刻把這件事當作嚴重的政治事件,全班批完全校批,批得栗榮亮自己都認為是犯了“反革命”錯誤。最後他在全校做早操時站在台子上高聲念自己的檢討書:“我對不起偉大領袖毛主席,對不起偉大的中國共產黨,犯下了極其嚴重的“反革命”錯誤,我把社會主義不存在著階級鬥爭,寫成了還存在著階級鬥爭,鐵證如山,非常後悔,……”政治老師一把把他拉開,氣得大叫:“你還在繼續‘反革命’!真拿你沒辦法。”全校師生哈哈大笑了幾乎半個上午。其實那位政治老師是個心腸很好的人,可不知為什麼,一遇到這種事,就變得讓孩子們很害怕。現在我明白了,在一個政治不大正常的年代,好心腸的人也可能變成“魔鬼”。  

    (文中段落曾分別發表於《武漢晚報》等都市媒體)

    指馬為鹿篇拯救的無奈

    一提起中學語文這檔子事兒,我的心裡就跟刀扎似的。在編撰《審視中學語文教育》的過程中,先是聽到了中央領導關於中學語文一定要改革的指示,後又看到了王麗同志(真正意義上的同志)編的那本憂思錄和報刊上不斷發表的有關文章,這些都百倍增添了我的勇氣。

    然而每次一讀起這些火熱的文章,我就忘了自己是編者。我一會兒揪頭髮,一會兒拍桌子。我有太多的話要說了,最後卻反而一句也說不出。就像《智取威虎山》里的小常寶,“只盼著能在人前把話講,只盼著討清八年血淚帳”。我自己八年前,就是一名中學語文教師,

    我是親眼看著那些孩子們如何被我們的語文課弄得越來越不會說話,越來越不會寫作,越來越遠離我們偉大的漢語的。我為自己無力徹底挽救他們而愧疚,我為他們今天繼續飽受語文課的煎熬而怒火滿腔。

    那時,我發明了一套“二元真理”教學法。先告訴學生什麼是真的,正確的,有用的,然後告訴他們考試時不能按照我所教的回答,而要按照“教參”上的去回答。這樣既可以考上大學,又可以掌握真知。中學的領導、老師都對我很好,學生們更是對我感激得令我多次流淚,我教過的學生有一大批都考入了北大清華等精英學府。  

    我現在雖在北大,但仍天天和中學語文界保持著肝膽相照的密切聯繫。我和北大的幾位老師,還要參與教育部新的語文教學規劃的制訂工作。道路上全是刺兒,但再不把中學語文這事兒整明白,用不了30年,咱們的漢語,恐怕就要由日本人來教了。

    (本文發表於《北京日報》時,題目為《我的“二元真理”法》。)

    摸不著門

    2001年全國高考語文試卷現代文閱讀部分有一道18分的題,閱讀一篇題目為《門》的文章後完成四個小題。這道題在閱卷人員中間幾乎成了今年缺乏熱點的語文試題中惟一的熱點。不但閱卷領導小組事前為研究此題的給分原則大傷腦筋,而且在具體閱卷過程中也由於“出格”答案的層出不窮而引起一些討論和“花絮”。我想,簡單分析一下該題的出、答、閱之間的“互動”,對今後的現代文閱讀考試,或許不乏意義。

    《門》是一篇美國作家克·莫利所寫的哲理散文。這類散文的特點是以文學性語言抒發比較含蓄的哲理,一般不使用比較嚴密的邏輯推理,而大多採用象徵和比喻的手段,從具體事物入手借題發揮,所欲表達的哲理往往具有很強的個人性和主觀性,並且大多不一定直說出來,而是讓讀者自己去體會和想像,甚至作者自身也不一定能說得清那個哲理,他只是感覺到並指出了“此中有真意”而已,你若當真向他追問,他則可能“欲辯已無言”了。  

    《門》就是這樣一篇文章。從閱讀的角度說,這是一篇輕鬆有趣,形象感和哲理度均把握得很到位的“美文”,雖然稍有點故弄玄虛,但基本上平和自如,沒有明顯的敗筆,在西方社會中,很適合中產階級和小資產階級人士的“高級精神消遣”。但是,將這樣一篇最適宜於“欣賞”的文章,而且是譯文,用來考察學生對現代漢語白話文的閱讀水平,是不是合適,恐怕有待思索和商榷。

    這道題目的四個小題,都包含著“根據文意”的要求。然而問題恰恰出在“什麼是文意”?有過類似寫作經驗的人會明白,我們寫作這樣的“機巧型”文章時,不一定有確定的文意。有時候只是圍繞一個有趣的話題賣力地“抖機靈”,但並沒有什麼“中心思想”,好像我們遇見一個美女,不自覺地跟她東拉西扯,但並不一定有什麼“明確的想法”。況且在寫作過程中已有的“文意”還會不斷發散和改變。試題刪去了原文的一些段落和句子,居然不大影響文章的完整性,就恰好證明了這一點。

    試題參考答案所理解的文意可能是比較接近“真理”或者說比較準確的。但是這既缺乏可以清晰展示的證明,又無法排除其他“平行真理”的存在。比如21題所問開門和關門的含意,在原文中就存在著擴散性,考生可以在好幾個自然段中得到啟示。能夠答出“標準答案”的,只能說是具有普通鑑賞力的學生,而真正經常閱讀文學作品的“才子考生”,可能會想得更遠,他們不會相信“標準答案”會是那麼“弱智”。23題要求的文字表述,幾乎就沒有得滿6分的。關於“人不是在一起牧放的馬群”,考生完全可能從“一起”或者“牧放”展開思路,由“一起”便會聯想到“單獨”,由“牧放”便會聯想到“約束”。而這兩個詞恰恰是翻譯所造成的。所以一定要有“獨立天地”、“獨立空間”、“隱秘需求”字樣才算對,可能恰恰是對“文意”的窄化。24題的五段話,幾乎每個選擇都可以“狡辯”一番。A中說的“消極的不可知的神秘色彩”是可以從原文中嗅出些微味道的,如果在20世紀80年代以前翻譯這篇文章,編者完全可能提醒讀者注意這一點。B當然是對的,因為說的都是“正確的廢話”。C則不一定對,首先“聰明人”開門時不一定“總是”謙遜和容忍的,其次即使面對水龍頭和女廚那樣的事情,他也不一定謙遜和容忍。這句話與下文的“內在聯繫”(也是昏昏昭昭的一個概念)倒可能更多些。D中說的“不同層面”也是不能否定的,當然這一段說的不完全是“層面”,但“侍者”、“書商”、“小販”、“僕役”、“大人物”、“牙醫”、“女助手”、“護士”,代表和暗示的正是“層面”,在這裡,“層面”是與“場景”和“方式”共存共生的。E的觀點也不能說不對,因為“畏懼”和“悲傷”都是感覺和體驗,不一定要出現在字面上,讀者非要那樣理解,專家也無可奈何。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已經是最後一章了 »

第10頁

你剛剛閱讀到這裏

返回
加入書架

返回首頁

書籍詳情 返回我的書架
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