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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恭和徐永策馬狂奔,當他們跑到一片小山坡的時候,猛然聽到身後一聲尖銳的哨響。兩個人勒住韁繩回首望去,只見從上邽城上空又連連飛起數聲哨箭,從去勢來看是從陳恭家所在的西城區發出來的。哨聲三短一長,意思是迅速封鎖城門,禁止任何人進出。
“如果是個圈套的話,現在他差不多就該收網了。”陳恭心想,但徐永只是擦了擦額頭的汗,說了一句:“還好我們及時離開了。”
這兩名逃亡者互相對視了一下,彼此心照不宣。
二月十六日,他們抵達了位於秦嶺中部的一處私鹽販子聚集點。在這裡陳恭聯繫上了另外一根線。他與徐永化裝成私鹽販子中的一員,混雜在這些販子的隊伍中返回漢中。沿途雖然遭遇了幾次魏軍的盤查,但全都以賄賂矇混過去了。最危險的一次是他們與郭剛派出的特別搜捕隊遭遇,幸好被經驗豐富的陳恭化解。
在一路上,徐永向陳恭交待了自己的事情。他是魏中書省另外一位間軍司馬楊偉的下屬,而楊偉一向與大將軍曹真的兒子曹慡關係密切,於是徐永也一直被認為是曹慡派系的人。今年以來,大將軍曹真的身體一直不好,有意讓曹慡接替自己的位子。於是曹慡與朝廷的另外一位重臣司馬懿之間暗地裡互相較勁。在年初的一起政治風波中,徐永犯下了嚴重的失誤。司馬派系抓住這個把柄步步緊逼,而羽翼未豐的曹慡則打算把他當做棄子。
徐永當年曾經做過曹真的親隨,所以臥病在床的曹真有意維護他,建議他外出去避避風頭。徐永便以情報官員的身份加入了前往隴西巡閱的巡閱使團,前往上邽。
巡閱使的隊伍在半路恰好碰到了從許昌返回上邽的郭剛,於是一併同行。名義上徐永是朝廷派來檢閱情報工作的官員,所以途中郭剛就向他匯報了一下相關情況,其中包括了有關陳恭的調查。當隊伍行進到街亭時,徐永得到曹真病危的消息,心中十分不安,唯恐司馬懿會趁這個機會跟他算帳。在那個時候,徐永暗中下了決心要通過陳恭這條線投奔蜀國。
於是一待巡閱使的前隊到達上邽,他就立刻趕在了郭剛之前去找陳恭。這就是他倉促叛逃的前因後果。
對這個故事,陳恭並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從邏輯上來說,這個故事無懈可擊,但涉及到的事實還有待證實。
不過陳恭有時候也會禁不住來想,如果這個徐永真的是來投誠的話,該會是一個多麼豐富的情報寶庫——他本身就是間軍司馬的督軍從事,又是在朝廷中樞工作,可以接觸到相當級別的資料,其價值用“足金”來形容也不為過。
然而這個寶庫得來的未免太便宜了。情報世界裡雖然存在“僥倖”與“幸運”,但那畢竟是極少數的情況,九成以上的“幸運”往往都是“陰謀”喬裝打扮的。不過這份心思陳恭沒有對徐永表露,現在還不到時候。
他們在三月初的時候平安無事地抵達了蜀軍控制區。陳恭很快找到了司聞曹設置在當地的情報站。情報站在聽完陳恭的報告以後,不敢怠慢,立刻派人飛馬趕去南鄭。而陳恭和徐永則被分別安置在彼此獨立的兩間小屋子裡,飲食都相當豐盛,甚至還有書籍提供,但不准外出,也不准和任何人講話。陳恭安慰忐忑不安的徐永,說這只是必要的預防措施,並不針對某一個特定的人。
兩天以後,陳恭和徐永被通知南鄭司聞曹派來迎接的專使即將抵達。兩個人換上整潔的新衣服,被士兵帶到了情報站門口等候。很快,陳恭聽到遠遠傳來一陣隆隆的車輪滾動聲,然後兩輛禮賓馬車出現在視野里,每一輛車都撐起一頂五色華蓋,由兩匹純白色的轅馬牽引。
看到這種規格的馬車,徐永稍微放心了些,至少蜀漢不是把他當囚犯來看待的。陳恭看看他的表情,暗自笑了笑。
隨著兩位車夫的同聲呵斥,兩輛馬車在情報站前穩穩地停成了一條線。從第一輛馬車裡首先走出一位老人。這位老人一見到陳恭,激動地不顧馬車距離地面上尚有數尺之高,直接跳下車衝到他面前。
“輔國!你可回來了!”
陳恭一聽到這個名字,心中一熱,自己已經足有十一年沒有被人這麼叫過了。多年的間諜生涯讓他克制住了心頭的激動,冷靜地拱了拱手:“陰老師,您別來無恙。”
來的人正是蜀漢司聞曹司聞司的司丞陰輯。他親自來迎接陳恭,足見南鄭對於這位“黑帝”的回歸是何等的重視。而對於陰輯來說,還有個人的理由在裡面。十一年前,他親手訓練了這位當時才二十歲的少年,並把他送去了隴西那個兇險的地方;現在這名少年已經變成挺拔沉毅的成年人,並且活著回到了祖國,這沒法不讓陰輯興奮。
這位老人興奮得有些忘乎所以,不停地拍打陳恭的肩膀,呵呵大笑。
這時候,陳恭對面露疑惑之色的徐永微笑著說:“重新認識一下吧,鄙人姓杜,名弼,字輔國。”徐永若有所悟地點點頭,他早就知道“陳恭”只是一個假身份,但一直到現在他才得知眼前這個人的真名。
“那真正的陳恭呢?”徐永問道。
“十一年前,陳恭和他父親的隊伍因為迷路走到了我國邊境,他父親和其他人被山賊殺死,我國邊防軍只來得及救回陳恭一個人。司聞曹當時正在策劃打入隴西內部的計劃,於是就讓年紀與體形都差不多的我冒充他攜帶著相關身份文件去了那邊。至於真正的陳恭,我想他現在仍舊被軟禁在成都吧?”
說到這裡,杜弼把尋求確認的視線投向陰輯,這個老頭子敲敲頭,回答說:“對,一直好好地被關在成都呢。現在你既然回來了,那他就可以被放出來了。”說完這些,陰輯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站在杜弼身旁的徐永。徐永被他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但又不好說什麼,只能尷尬地站在原地。
“徐督軍,歡迎回到漢室的懷抱。諸葛丞相委託我向您表示最大程度的敬意。”陰輯說完,從懷裡取出一封蓋著丞相府大印的信函交給徐永,“這是丞相的親筆信。”
徐永畢恭畢敬地雙手接過,剛要稱謝,這時從馬車上又跳下來一個人。這個人一下車就沖杜弼與徐永抱了抱拳,滿面笑容,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陰輯伸手一指,給他們介紹道:“這位是靖安司的從事荀詡,他也是專程來迎接你們兩位的。”
杜弼和徐永都很驚訝,杜弼驚訝是因為這個名字,他在隴西的時候與南鄭的情報流動是單向的,對於漢中人事變動了解並不多,只知道靖安司以前的負責人叫荀詡,後來因弩機失竊事件而被調走。現在這個人居然官復原職,這讓他有些吃驚。
而徐永則是對這一頭銜感到不安。他知道蜀漢的內務部門就是靖安司,現在靖安司的從事親自來接待他,其意義不言而喻。
荀詡似乎沒有覺察到兩個人的表情,他熱情地迎上來,先對杜弼說:“黑帝大人,久仰久仰,歡迎回國。”然後又轉向徐永:“徐督軍,您能棄暗投明,令我們都很欣慰,這真是漢室將興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