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頁
按照蜀軍編制,一隊編有五十人,分屬五個什,每什十人。戰鬥結束時,指揮小隊的都伯以及其他四名什長全部陣亡,於是鍾澤作為整個小隊倖存下來的最高長官,臨時接手了這個只剩下十六個人的隊伍。
後方新補充的兵力還沒有到,於是富有同情心的指揮官將這支已經喪失戰鬥力的隊伍撤出了前線,臨時編成負責糧道暢通的巡邏隊並分配到了武都附近。
“再快一點!不要讓我的腳踢到你們的屁股!!”
“別走得像個娘們兒!你們這些死猴子!”
鍾澤高聲喊道,長官的呵斥促使這些疲憊的士兵加快了腳步。他們負責的巡邏區域一共有三十里長,每天在這條線上要折返好幾次。鍾澤知道,等到新的兵員補充入建制以後,整個隊伍會重新被派往前線,而這十六名老兵將會起到骨幹作用;所以他得能讓這些傢伙隨時保持良好狀態,既要勇敢又要有運氣。
那些勇敢但運氣太壞的人都已經死了。
這時候,鍾澤看到遠處傳來一串急促的馬蹄聲。他立刻下令士兵們散開隊形,以便應付可能的突發事件。很快馬蹄聲接近了,鍾澤眯起眼睛手搭涼蓬,看到來者只有一匹馬和一名騎士,騎士穿的是便裝,但馬匹的額頭掛著一個醒目的銅束。
“一名信使。”鍾澤心想,同時伸直右臂揮動幾次,示意來人停下來。他有權檢查除了御用信使以外任何從這條路上經過的人。
騎士乖乖地拉住了韁繩,馬匹精確地停在了距離鍾澤五步開外的地方,鍾澤甚至能感覺到馬噴出來的熱氣。
“請出示你的名刺。”
騎士從懷裡掏出自己的名刺,還順帶交給他一份公文。鍾澤接過來仔細看了看,眉毛不禁挑了起來。名刺和公文顯示,這是一位來自漢中丞相府的高級官員。
“可是……您的車隊……”鍾澤朝他的身後望了望,疑惑地問道。根據公文內容,他應該是押運著一隊糧糙車輛前往前線的。
“哦,是這樣。”騎士解釋說,“我有緊急公務要去大營。於是就先行離開了。我的車隊大概在後面二十里,他們有妥善的護衛。”
鍾澤摘下沉重的頭盔,這樣視野會好一點。他朝騎士來的方向望了望,遠處的路被灰黃色的山坡遮住了視線,但他仍舊可以分辨出浮在半空的一層浮塵,浮沉底下應該就是運糧車隊的所在。於是他點了點頭,將文書與名刺交還給騎士。
“祝你好運,大人。”
騎士接過文書,卻沒有立刻抖抖韁繩離開。他在馬上居高臨下饒有興趣地端詳了一下鍾澤,忽然開口問道:“你之前是在哪個部隊?”
鍾澤雖然覺得有些詫異,仍舊毫不含糊地回答道:“隸屬高翔將軍部曲,大人!”
“在那之前呢?”
鍾澤皺了一下眉頭:“黃忠將軍,大人!”
“果然我沒有猜錯,呵呵。”騎士指了指他的脖子,鍾澤一下子就明白了。
提到蜀漢的精銳部隊,人們往往會想到中虎步兵營、無當飛軍。但在這兩支部隊產生之前,已故的黃忠將軍手下曾經有一支名聲赫赫的部隊,叫做推鋒營。推鋒營的編制共計有三百人,其成員都是經過層層選拔的驍勇之士;他們全部在脖頸右側刺以三條虎紋,以示與其他部隊的區別。這支部隊一直追隨著黃忠參加了入蜀與漢中爭奪戰的一連串作戰,擔任中堅突擊力量。他們最輝煌的戰績是在在定軍山擊斃了曹軍大將夏侯淵,並因此贏得了廣泛的讚譽……以及猜忌——推鋒營的強烈個性以及過於團結的精神都不招人喜歡。
建安二十五年黃忠將軍去世,軍方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藉口。於是作為一個建制的推鋒營不復存在,所有成員都被強行拆散分配到了諸軍之中,鍾澤就在那個時候以伍長身份調來了高翔將軍麾下至今。這名騎士居然能從他的紋身推測出他的身份,相當不簡單。
“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看到前推鋒營的勇士,真是沒想到啊。”騎士笑道。
鍾澤沒想到還有人記得推鋒營,心裡不禁有些感動。他當時只是推鋒營的一名普通士兵,但始終以此為榮,推鋒營的人都有著強烈的自豪感。他現在右側肩頭還留有一條傷疤,是作為推鋒營戰士在定軍山上留下來的。
“現在推鋒營的人還有多少?”
“就我所知,應該只有五十人不到。”
“唔,你身後那些傢伙呢?”
“他們不是,但是他們和推鋒營一樣棒。”鍾澤對騎士的這種盤問有些不耐煩,這實在不像是一名緊急信使的風格。騎士大概也注意到了,他笑了笑,把身體挺直,雙腿再度夾緊了馬肚子。
“你的名字,什長。”
“鍾澤,我現在是都伯,大人。”
“很好,鍾都伯,那麼我告辭了。”
說完這句話,騎士一抖韁繩,馬匹嘶鳴一聲,從鍾澤旁邊一尺遠的地方與他擦身而過,朝北方奔去。馬蹄掀起來的煙塵有一半都落在了鍾澤灰棕色的皮甲上面。等到馬匹遠去,莫名其妙的鐘澤拍了拍甲冑上的土,重新把頭盔戴起來。
他轉過身去,示意整個隊伍繼續出發,遠處二十里有蜀軍的運糧隊,他們必須趕過去加入到護衛行列。鍾澤並不是一個心思縝密的人,這個奇怪的騎士只在他的腦海里停留了一小會兒,隨後就被其他事務淹沒了。鍾澤完全沒有意識到在後來的某一個特定日子裡,他指揮的這支小隊會成為旋渦中的關鍵棋子。
鍾澤知道的太少,而靖安司知道的則太多,所以後者比前者要痛苦的多。
狐忠的突然離開讓荀詡有些手忙腳亂,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才好,他第一時間找來了杜弼和裴緒。目前在整個司聞曹中,除了姚柚,知情者只有他們三個。
荀詡將最新的情況簡要地匯報了一下,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張公文的抄件,拿給杜弼和裴緒傳閱,並加以說明:“這是我今天從糧田曹那裡弄來的調令抄件。命令狐忠提前一天押送糧糙出發的人確實是李平。”
“這意味著什麼?”杜弼問。
荀詡回答得很坦率:“我不知道。”
“這是否意味著狐忠就是燭龍?”裴緒聽完荀詡的講述,不太自信地發表自己的看法,“他的匆忙離去也許是李平即將叛逃的一個信號。”
荀詡斷然否定了這個推測。
“這個理論說不通。策反敵國高官是一件難度極高的事情。一般來說,被策反者只信任與他長期接觸過的策反者,並建立起一種無可取代的緊密關係,任何更換或者變動都會導致前者心理上的失衡,以致策反工作前功盡棄。在李平叛逃前夕把‘燭龍’派出到外地去,這不可想像。策反者始終要在被策反者側近,給予其安全感,這是策反的一條基本原則。”
“那麼只剩下另外一種解釋。李平想把狐忠調開,是認為他妨害到整個叛逃計劃的展開……呃……難道說,燭龍其實是成蕃?”裴緒搔搔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