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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們會一無所獲的。”從糜沖的表情里看不出他指的是靖安司還是蜀軍。
接下來兩個人約定了傳遞情報和裝備的方式,隨即結束了會面。他們並沒有確定下一次的會面時間,那樣風險太大。糜沖在臨出發前得到過明確的指示,“燭龍”的工作只是提供情報來源,不參加具體行動。
為了避免被人發現,一直到“燭龍”走後一個時辰,糜沖和黃預才離開神仙溝,他們與在官道附近放羊的五斗米信徒會合,一起動身返回南鄭。來到南鄭城門的時候,糜沖發現守城的士兵正在急急忙忙地將城門口的木柵搬開,並將要進城的老百姓趕到道路的兩旁。過了一會兒,一扇中門隆隆地被人從裡面推開。
平時南鄭城只開側門供平民進出,只有碰到有緊急公務時才會將大門打開。“肯定是出了什麼事了。”糜沖站在人群中想,仿佛為了印證他的猜想似的。很快城門另外一側響起急促的馬蹄聲,在城樓甬道中迴響格外的清晰。隨後五、六名騎士飛奔出南鄭城,消失在大路盡頭,但從他們的服飾來看似乎並不是軍方的。
“也許是哪幾個倒霉的文部官員吧。”糜沖事不關己地想,然後轉身隨著人群湧入南鄭城。
糜沖猜對了,這的確是個倒霉的文職官員,而且非常倒霉,因為他即將要面對的麻煩來自於軍方。一想到這一點,騎在馬上狂奔的荀詡就變得很沮喪。
昨天,也就是二月二十五日,荀詡從軍技司返回以後,就立刻派遣了兩名靖安司的高階人員攜帶魏延簽發的准許文件離開南鄭,前往第六弩機作坊進行工匠的戶籍調查。
蜀國在漢中設有八處軍器作坊,其中前五個作坊負責普通軍器鍛造,第七、第八作坊負責生產後勤用具及大型基建設備;而第六弩機作坊則與它們不同。該坊位於南鄭東三十里處沔水附近的某一個山坳中,整體規模並不大,但技術能力很高,“蜀郡”與“元戎”的軍用型主要就是由該作坊生產。為了方便管理與保密,工匠的聚集群落與弩機作坊安置在一起,有專門的軍隊監管。
問題就出在監管的軍隊上。那兩名靖安司的人抵達第六弩機作坊後吃了閉門羹,監管部隊的負責人黃襲斷然拒絕了他們調閱工匠戶籍的要求,聲稱這不對外開放。靖安司的人強行要求進入,並威脅說要將黃襲以“妨害調查”的罪名拘捕。結果雙方發生爭執,兩名調查人員被黃襲的護衛打傷,並被關押起來。
荀詡是在趕去的路上了解到這些情況的,他覺得有些奇怪,因為那兩名調查人員是攜帶著魏延親自簽發的准許文書,黃襲怎麼敢違抗呢?還是說,在他的背後另有人在作梗……
黃襲這個人荀詡雖然不熟但卻很了解。在第一次北伐的時候,黃襲擔任的是馬謖的副將,在街亭一役中僥倖生還,但被降職處分,從第一線指揮官左遷到這個窮鄉僻壤的作坊來當監工。關於他的傳聞有很多,因為同樣身為馬謖副將的張休與李盛都被處死,只有他活了下來;有人說他是用了大量的賄賂,不過這說法只停留在流言的階段,沒有得到過證實。
抵達第六弩機作坊所在的山麓後,荀詡視野里的景色明顯大為不同,綠色的糙地就被灰白色的沙礫與土石所取代。斑駁路面上滿是寬窄不同的車轍印。道路的兩側只有幾簇稀疏的灌木,更多的是散亂的泥土堆與廢礦石,視野里一片蒼白,細微的粉塵顆粒飄揚在空氣中,讓人呼吸起來備感艱難。一條彎曲的人工河流沿著道路在左側流過,裹著泥漿的昏黃河水給路過的人們帶來更多的窒息感。
作坊的入口處是兩座被挖掘成奇怪形狀的石山,中間夾著兩扇鏽跡斑斑的鐵製大門,被十幾名身披重鎧的士兵守衛著。荀詡騎到門口勒住韁繩,拿出虎符叫士兵開門。士兵很不屑地瞪了他一眼,故意懶洋洋地回答:“黃大人交代過,現在是非常時期,沒有魏將軍的批文誰也不能進入。”
荀詡勃然大怒,即使是軍方,也不能如此蔑視靖安司的長官。他大聲呵斥道:“放肆!你這是在妨害公務!論律當斬!”
士兵一下子被荀詡的態度震住了,他拿不準來者到底是什麼身份,囂張的態度有所收斂,但還是拒絕開門。
“我不需要進去,你去通報黃襲,就說靖安司從事荀詡求見。”荀詡沉著臉說道。士兵聽到這個官銜,嚇得臉都白了,趕緊哈了哈腰,鑽回門裡去。
過了兩柱香的功夫,作坊區的大門打開,兩隊手持長矛與寬刀的士兵魚貫而出,分列兩旁,接著一名穿著甲冑留著短髭鼠須的將軍騎著馬從中間走出來,荀詡認出他就是黃襲。
兩個人只是簡單地向對方點了點頭,都沒有下馬,這暗示著雙方的立場都十分強硬。最先開腔的是黃襲,荀詡能感覺他語氣里那種左遷者特有的陰陽怪氣。
“真是有勞荀從事了,來到我們這個鄉下地方。”
“無妨,聽說我們的人和貴方發生了一點矛盾,我是特意來說明的。”
交換過一段寒暄後,直接切入到實質性問題。荀詡直截了當地問道:“我的下屬昨天到達這裡以後被您扣留,請問是什麼原因?”
“哦,他們企圖非法進入工作區。”黃襲裝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雙手一攤,“您知道,這裡是保密等級很高的地區,我們不能隨便讓人進來。”
“可如果我沒弄錯,他們應該攜帶有魏延將軍的准許文件。”
黃襲似乎早料到荀詡會這樣問,他從懷裡掏出那份文件遞給荀詡,然後皮笑肉不笑地說:“您指的是這份吧,我確實是完全按照規章來辦理的。”
“您打傷兩名靖安司的工作人員並把他們扣留了十二個時辰,然後您稱之為按規章來辦理?”
“全看您怎麼理解了。”黃襲聳聳肩。荀詡打開准許文書,指出“特准入軍技、軍器諸坊”的字樣給黃襲看。黃襲“哦”了一聲,指出另外一行字說道:“我想荀從事一定是對這份文件有了誤解。”
荀詡循著他的指頭望去,原來那句話前面還有幾個字寫的是“於日常狀態期間”。
“這又怎麼了?難道現在不是日常狀態嗎?”
黃襲大為得意,他早就在等著荀詡說這句話:“如果您在兩天之前來,那麼這份文件是有效的。可惜昨天早上起我們接到丞相府的訓令,宣布蜀軍進入全動員狀態。相信您也聽說了,我軍即將要展開新的戰略進攻,所以……”
“但是軍技司我們卻被放行了。”
“性質不同,軍技司只是負責武器研發,而我們軍器諸坊卻是必須緊隨野戰部隊步調。”
“藉口。”
荀詡心想,口頭上卻一時挑不出什麼毛病。軍隊和靖安司的隔閡由來已久,彼此都在給對方吃癟,現在這個狀況只不過是爭端的延續罷了。
“我們必須要檢查工匠的戶籍記錄,我們懷疑有魏國的間諜近期內會對作坊刺探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