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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家室的人真好啊……”

    在驛館門口站著的裴緒目送著那三個人離去,用羨慕的口氣感嘆道。剛才他一直站在旁邊,而荀詡居然沒顧得上理他。一旁的阿社爾揶揄他道:“羨慕了吧?漢中又不是沒有女性,裴大人,勇敢一點。”

    “算了吧,這兒的……我寧可去你們南蠻找一個。”

    “嘖,口味倒還很重。其實也沒什麼差別,吹了燈都一樣的嘛。”

    裴緒瞪了他一眼,悻悻地閉上嘴,這個話題他可不是阿社爾的對手。他們兩個走進驛館,命令驛館卒套一輛車,把荀夫人從成都帶來的行李送到荀詡府上去,又派人給荀詡去送了一壇好酒和一些新鮮蔬果,算是靖安司同仁一起送的賀禮。

    這些事做完以後,裴緒又對阿社爾說:“你去靖安司一趟,替荀從事請個假。就讓他好好歇上一天吧。”

    “唔,好的,讓荀大人好生歇息一下吧。反正最近沒什麼大事。”阿社爾拍了拍手掌,表示贊同。  

    阿社爾沒有想到的是,他這句話的有效期僅僅持續了十二個時辰。

    輕柔的夏風吹過秦嶺的崇山峻岭,然後逐漸消融在兩軍營帳之間。現在已經是涼慡的夏季,但在這一段秦嶺的山坡上依舊涌動著宛如冬日的肅殺氛圍。

    兩支軍隊的營地相隔並不遠,他們之間是一片微微隆起的山坡構成天然的界限。山坡的兩翼都鋪滿了牛皮或者毛氈的灰白色帳篷,仿佛雨後一瞬間生長出來的蘑菇。現在已經接近黃昏,十幾處篝火已經點燃,黑煙緩緩升向陰鬱的天空。附近稍高的丘陵豎起零星的木製瞭望塔,寫著“大漢”、“諸葛”或者“大魏”、“司馬”的旗幟飄揚其上。在更外圍,兩圈以鹿角、石塊和木頭所組成的圍欄標出了雙方所控制的區域。

    自從三月份司馬懿遭遇了慘敗以來,蜀漢與魏軍的對峙已經持續了兩個多月。

    “丞相。”姜維從諸葛亮的身後出現。諸葛亮頭也沒有回,視線仍舊固定在遠處的魏軍大纛。司馬懿就像一隻該死的烏龜,把自己完全縮進殼裡,任憑漢軍如何挑戰也不為所動。

    “丞相,有些東西我需要給您看一下。”  

    “哦?”

    姜維從懷裡取出兩封信,用雙手恭敬地交給諸葛亮。諸葛亮接過信,看完之後,淡淡說道:“是時候回漢中了。”

    老人的語氣里充滿了遺憾和疲憊,他將兩封信都擱到身旁的木盒之中,擺了擺手。

    五月五日下午,荀正站在自己新家門前,高高仰起頭盯著門外一棵白楊樹樹頂的麻雀窩,窩裡的四隻雛鳥正探出頭嗷嗷地叫著。荀夫人頭裹藍布,手持掃帚里里外外地做著大掃除;而他的爸爸則坐在門檻上,用一把小刀費力地削著木棍,腳邊擱著一片牛皮和幾枚銅釘。

    蜀漢丞相府司聞曹靖安司從事荀詡荀孝和現在的任務是為他兒子做一把能打鳥的彈弓,他覺得這不比捉拿燭龍容易多少。

    彈弓的做法他很清楚,但“知道”跟“會做”是兩碼事。荀正每隔一會兒就把頭探進院子,問爹爹你到底做好沒有。荀詡一邊安慰他說再等一下,一邊後悔自己參加的是靖安司而不是軍技司。他幾乎想把譙峻叫過來幫忙了。

    只聽啪的一聲,荀詡又一次把木棍削壞了。他絕望地抓了抓頭,重新拿起一根新的樹杈。在他腳下已經散落了十幾根削壞了的殘渣。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荀詡聞聲抬起了頭,停下手中的活計,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很快馬蹄聲由遠及近,然後停在了院外。荀詡放下小刀,站起身來。他看到阿社爾出現在門口,荀正好奇地看著這個南蠻漢子。

    阿社爾的表情很嚴肅,顯然有了什麼大事發生。於是荀詡的眼神立刻從一位慈父變成了嚴厲的靖安司從事。

    “發生什麼事了?”

    “杜大人希望您立即到他那裡去,越快越好。”

    “他說了是什麼事情嗎?”

    “沒有。”

    荀詡唔了一聲,他大概猜到一定是跟李平或者燭龍有關係的事,所以才要對阿社爾保密。於是荀詡轉身跟老婆叮囑了兩句,然後快步走到門口,忽然又停住了腳步。

    “對了,阿社爾啊……”荀詡一指地下的那攤零件,“你既然來了,就索性多呆一會兒吧,幫我做個彈弓。”

    “彈……彈弓?”阿社爾大吃一驚。  

    “不錯,彈弓。”

    荀詡很高興能擺脫這個差事,據說南蠻人對做彈弓頗有一套,曾經讓南征的漢軍吃盡苦頭。他拍拍阿社爾的肩膀,走出門去。

    門外的小荀正失望地望著他,孩子的直覺告訴他他爹爹又要出門了。荀詡摸摸他的頭,蹲下身子說:“爹爹還有工作要作,很快就回來;就讓這位叔叔幫你做彈弓好了,他可厲害了,做的彈弓能打下天上飛的鴿子。”荀正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轉過頭去糾纏莫名其妙的阿社爾。

    荀詡出了院門,跨上馬背,飛快地朝著靖安司而去。從他家到靖安司之間的路他不知道走過多少次了,但從來沒有象這一次這麼緊張。杜弼知道他正在休假陪老婆孩子,所以如非是有異常緊急的事態,他是不會輕易打攪荀詡的。

    “燭龍還是李平?”

    這是荀詡見到杜弼後的第一句話。杜弼沒有正面回答,也沒有問候荀詡的家庭生活,而是揮揮手讓他隨自己來。

    兩人並肩走到杜弼的屋子裡,荀詡注意到杜弼的几案上鋪滿了竹簡、素絹和麻紙。他認出這些文件全部都是建興七年的,毫無疑問它們都與糜沖事件相關。  

    杜弼關好門後,從案子上拿出一枚暗青色的竹簡,遞給荀詡,然後說道:“我已經審完了糜沖事件的全部相關文書,發現了若干疑點,所以我希望找你這個當事人確認一下。如果這些疑點得到證實的話,我們必須立刻採取行動。”

    “我知道了。”

    “建興七年三月五日凌晨,靖安司會同南鄭衛戍部隊對遼陽縣的五斗米教徒進行了一次大搜捕,沒錯吧?”

    “是的,那一次行動我們拘捕了一百多名教徒,不過糜沖、黃預和其他幾名主腦人物都逃脫了。”

    “根據報告,你收到這份情報的時間是在三月四日的下午,而展開搜捕行動是在三月五日凌晨丑寅之交,為什麼這麼遲緩?”

    荀詡皺起眉毛回憶了一下,然後說道:“我們預定是在三月四日酉時出發的,預定在三月五日子丑時到。不過因為有南鄭的城戍守部隊參與,所以遲了大約一個時辰。”

    “唔,我也查到了城戍部隊調動的文令,簽發者是成蕃。”

   

    “不錯,那時候他是擔任南鄭的戍城尉。”

    “他事後有跟你解釋部隊遲到的原因嗎?”

    荀詡被杜弼步步緊逼弄得有些不舒服,感覺像回到了自己被評議的時候,而杜弼的問題要比那些評議官員尖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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