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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結論讓荀詡感覺如有被天雷劈中,他一瞬間很想一拳捶到屍體上,好發泄一下心中極度的憤怒。他費盡辛苦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再次接近這名間諜,卻沒想到又一次被這個人逃掉了,而且是永遠地逃掉。

    如果這是糜沖的話,那麼殺死他的人只能是燭龍。荀詡想到這裡,急忙去搜檢糜沖的衣服,結果裡面除了幾根青稞麥穗以外什麼也沒有。

    毫無疑問,圖紙已經被糜沖傳送出去了,然後喪失了價值的他則被燭龍幹掉滅口,以免在返回途中被捕泄露出燭龍的真實身份。魏國情報部門的這種冷血手法令荀詡不寒而慄。

    荀詡沮喪地從屍體旁邊站起來,神情有些恍惚。他一直以來都在努力地向真相邁進,但最後還是差了最後一步。死屍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仿佛是在嘲弄他的無能。荀詡懊惱地用腳狠狠地踢了踢糜沖,當他想踢第二腳的時候,腦子裡電光火石之間爆出了一個念頭。

    “青稞麥穗?”

    他看到屍體上的那幾根青稞麥穗,不禁“啊”地大叫出來,把周圍的士兵嚇了一跳。

    傳統上來說,蜀漢用於戰馬、運輸畜力的飼料主要由燕麥、黑豆、麥秸以及打來的雜色野糙為主。其中燕麥和黑豆主要供應戰馬以及勤務期間的畜力,後兩種則為後方牲畜日常飼養時的主要口糧。但是當蜀軍在漢中西北靠近涼州的地區採取軍事行動時,考慮到當地氣候以及環境,蜀軍會特別配給青稞糙料給騎兵部隊,以保證其戰鬥力。  

    漢中本地並不出產青稞,但為了讓戰馬保持口味,所以蜀軍也設立了幾個特別糙料場囤積青稞穀物。這些儲備在和平時期用於戰馬的適應性訓練;而一旦在涼州或者漢中西北靠近羌境地區爆發戰事,這些穀物則作為蜀軍的先期補給運送到前線。

    換句話說,糜沖身上的青稞麥穗只能是來自於一個地方,就是蜀軍的特別糙料場。目前諸葛丞相正打算要對漢中西北地區用兵,這些特別糙料場的青稞將會與蜀軍先頭部隊一起首先運抵魏蜀兩國的邊境地區。

    荀詡仿佛又看到了黑暗中的一道光芒。他猜到了,糜沖前往特別糙料場的目的一定是為了交接圖紙,然後由另外的人攜帶圖紙跟隨運輸青稞的車隊前往前線,然後伺機潛回到魏國。這個計劃很完美,圖紙攜帶者可以大搖大擺地穿過蜀國國土前往邊境地帶而不受任何阻攔——誰會去攔截軍方的補給部隊進行檢查呢?

    想到這裡,荀詡“騰”地一下子跳起來,全然不顧自己因長時間騎馬而造成的雙髀酸疼,命令除了留下兩個人看守糜沖的屍體以外,其他人全部立刻撤出神仙溝,火速趕往特別糙料場。

    蜀軍在南鄭附近設立的青稞糙料場一共有三處,荀詡分別派遣了四名靖安司的“道士”前往其中的兩處分場,而他則徑直趕去最大的青稞糙料場。  

    這是靖安司攔截圖紙最後的機會了。

    此時已經接近午夜,南鄭附近的大路上漆黑一片,空曠的路面只聽到靖安司急促的馬蹄聲與騎士的呵叫聲。讓人不禁有些同情這些疲於奔命了整整一天的人們。神仙溝在南鄭西側、褒秦道在南鄭偏東,安疫館在南鄭北面,而這個糙料場則位於南鄭正南,今天荀詡可以說是足足圍著漢中中心繞了一大圈。

    當荀詡抵達了糙料場大門的時候,他的心忽地沉了下去。糙料場裡面那幾十個高高堆起的谷垛消失了,兩扇大門敞開著,門前的路面上星星點點灑著許多的馬糞與麥穗顆粒,還有縱橫交錯雜亂無章的車轍印。

    很明顯,運送青稞的車隊已經出發了。

    荀詡衝進糙料場的看守室,把裡面兩個睡得正香的老卒搖起來,問他們谷料到底被送去哪裡了。其中一個老卒揉揉惺忪的睡眼,回答說:“昨天午後開拔的,這會兒恐怕已經到勉縣地界了。”

    “還好,不算太遲……”荀詡心中一寬,勉縣距離南鄭不算太遠,如果快馬趕過去的話,可以追得上。

    但棘手的是,糙料場是軍方單位,如果不預先知會軍方的後勤部門而擅自攔阻補給車隊,那搞不好會是殺頭的罪名。荀詡知道讓軍方批准這件事絕非易事,但事到如今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於是荀詡離開糙料場,直奔回南鄭。丞相府日夜都有諸曹屬的值班官吏,如果夠幸運從他們手裡得到批條,荀詡就可以連夜趕到略陽去對補給車隊進行檢查,阻止圖紙離境。

    糧田曹今天值班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官吏,荀詡趕到的時候,他正百無聊賴地捧著本《春秋》打瞌睡。青年官吏一聽荀詡報上身份,臉上露出一半惶恐一半猶豫的神情,惶恐是因為對方比自己級別高許多,猶豫則是因為軍方與靖安司勢同水火。

    “請問您有什麼事?”青年官吏謹慎地問,同時兩隻手在案上四處找毛筆。

    荀詡氣喘吁吁地嚷道:“我們懷疑昨天中午從青稞糙料場發出的補給車隊裡被人夾帶了重要的圖紙,希望貴曹能儘快發出調令讓他們折返南鄭,接受檢查。”

    “哎呀,這可是件大事!”

    “是啊是啊,您明白就好。”荀詡看到青年官吏驚訝的表情,覺得應該有希望。青年官吏鋪好一張麻紙,拿起毛筆問道:“那到底是哪一輛車,或者是哪一個人涉嫌挾帶圖紙?”

    荀詡愣了一下,然後回答:“現在還不清楚,所以我希望能讓整個車隊返回,以免有所遺漏。”  

    青年官吏聽到這裡,把毛筆擱下,做了一個無能為力的手勢:“荀從事,那實在是抱歉了,我沒有這個權限調回整支車隊。您知道,這支車隊是我軍的先發糧隊,關係到我軍戰略部署能否順利展開。若想讓整個車隊返回,必須得有諸葛丞相、魏延或陳式將軍至少兩個人的簽字。”

    荀詡心急火燎地叫道:“那根本來不及,這件事必須立刻進行!”諸葛丞相和陳式兩個人目前不在南鄭,想得到魏延的准許比讓蜀軍打到洛陽還難。

    “這就不是小人能決定的了,或者等到明天早上我給您請示一下魏延將軍?”

    “這可是關係到我軍軍事機密是否泄露!”

    “可這也關係到我軍此次軍事行動的成敗。”青年官吏軟中帶硬地回擊,雙手抱在胸前,顯然是沒得商量。

    “燭龍或者糜沖真是可怕的傢伙……”荀詡心想暗自罵道,“他們算準了這隊補給部隊沒有人敢攔截,這才放心地將圖紙夾在其中。”

    糧糙的及時輸送是贏得整個戰役的重要基石,尤其是對於要跨越秦嶺做戰的蜀軍來說,補給至關重要。因此蜀軍歷來極為重視糧糙的運輸問題,法令也相當嚴峻,即使遲到一日,押糧官也會被以“延誤軍事”的罪名處以軍法。像這種要求整支先發補給部隊返回的舉動,就等於推遲了整個戰役的發起時間,就算荀詡有十個腦袋也都砍光了。

    更何況荀詡除了手裡的青稞麥穗以外,沒有其他任何確鑿證據。

    “沒有別的解決辦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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