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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麼厲害?”荀詡吃驚地說。
“當然,以前我軍幾代弩機,比如‘銅川’、‘蠶叢’以及現役的主力‘巴岳’級,與曹魏的裝備相比只是在個別數據上占有優勢,而現在的‘蜀都’則全面超越了敵人。”
“那麼‘元戎’呢?”
“‘元戎’當初設計的時候就是為了取代現在軍中使用的單兵式臂張連弩。以往的弩機都是強調連續she速,這樣子不能說錯,但是破壞力就不夠令人滿意。因為實戰中既要求弩機的持續發she,也要強調瞬間的破壞力與破壞範圍,這樣才能在第一時間壓制住敵人。所以應軍方的特別要求,我們設計了能夠彌補這一缺陷的‘元戎’。它和‘蜀都’一樣,一次可以齊she十支弩箭——當然,元戎使用的是八寸鐵桿弩箭——這樣可以在瞬間產生相當大的殺傷力。至於she擊頻率,雖然比以前降低了一些,但這可以用三排輪she的戰術來彌補。”
“換句話說,如果真的存在讓曹魏動心不惜一切代價要得到的武器,那麼只能是‘元戎’與‘蜀都’?”
“不錯,這是目前同類軍器中性能最為優越的。”譙峻反覆強調這一點,“哦,對了,元戎是在諸葛丞相親自指導下研發出來的,他真是個天才。”
荀詡沉默不語,他心想錯不了了,魏國的目標一定就是這兩個型號的弩機。
“這兩種武器的設計圖紙是存放在這裡嗎?”
“一共有三份圖紙,一份在軍技司、一份在軍器坊總務,還有一份存在丞相府。”
荀詡今天對軍方如此開誠布公的態度幾乎有些感動了,他摸摸鼻子,提出了一個得寸進尺的要求:“能看一下實物嗎?”
“有這個必要嗎?”譙峻有點遲疑地反問。
“看過實物後,有助於加深對這兩種武器的印象。反正它們已經裝備部隊了,沒什麼秘密可言吧?”
譙峻不太情願地點了點頭,帶著他們來到另外一個洞穴。這裡擺放著好幾台機械,上面都蒙著桑麻蓬布。譙峻將其中一垛蓬布掀開,裡面是一具鋥光瓦亮的精銅弩車,車體扁平,內中槓桿交錯卻絲毫不亂,顯示出它製作的精良程度,弩車頂端還放著一塊牌子,上寫“蜀都”二字。荀詡圍著弩機轉了一圈,又伸開雙臂按在弩車兩根支柱上用力,發現弩機只移動了一點就不動了。
“沒用的,這台弩機至少要三個人才能移動,如果有畜力的話,也得要兩個人帶住兩側。”
荀詡悻悻地把雙臂收回來,叉在腰間:“那這東西可以拆卸嗎?”
“拆卸?別開玩笑了,沒受過專門訓練的人無論如何也是拆不開的。”
荀詡望著這個大傢伙點了點頭,至少企圖偷走“蜀都”實物的計劃是不可能的。
“麻煩你再給我看一下‘元戎’好嗎?”
譙峻從旁邊拿起一個長條布包,將罩布取下,裡面是一具精緻的寬頭連弩。譙峻把它遞給荀詡,荀詡接過來以後掂了掂,發現並不很重,一個普通人完全可以單手帶走。
“這個呢,可以拆卸的嗎?”
“當然,設計的時候就是以方便性為重點的。這具連弩可以拆卸為十二個部件,很適合單兵攜帶。”
聽完譙竣的介紹,荀詡皺著眉頭拿著手裡的弩機反覆地看,譙峻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不滿地啞著嗓子說道:“你難道擔心有人把這東西偷出去嗎?放心好了,我這裡的安全措施是最可靠的。”
“我們靖安司的工作前提就是假定所有的安全措施都是不可靠的。”
荀詡平靜地回答,隨手把弩機擱回到布包上。
從軍技司的洞穴出來以後,天色已晚,荀詡與馬岱坐著來時的馬車返回南鄭。在路上馬岱忽然問道:“荀從事是在擔心魏國的那名間諜會以竊取元戎弩實物為目標嗎?”
“啊,算是吧。圖紙、實物和工匠……這三樣即使只得到一樣,也會被馬鈞那種天才技師成功複製出來的啊。”荀詡把腦袋向後仰過去,閉上眼睛,隨著馬車的顛簸上下顫動。
“荀從事有些多慮了。”馬岱拍拍馬車的橫檔,“像這樣的技術兵器,軍中都嚴格做了編號,每日核查。戰爭期間我不敢保證,但只要是在蜀國境內,一旦缺少了一張弩,會被立刻發現的。”
“哦。”
“圖紙的保管也相當嚴密,無論在是哪一處圖紙的存放點,都需要魏延將軍、張裔將軍和諸葛丞相三個人的聯署才能調閱,而且他們三個人還必須在調閱命令上放有自己的秘密標記。要想偽造這麼一份文書,是不可能的。”
“唔……”
“至於工匠,就更不要說了。你心裡也該清楚帶一名弩機工匠返回隴西的難度。”
荀詡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把雙手枕到了腦袋後面:“馬將軍,你對軍中的事務了解頗多啊。”
“這是當然的,我也是軍人。”
“俗話說的好,關東出相,關西出將,將軍不愧是雍涼出身的。”
荀詡不經意地隨口問了一句,原本他是想奉承奉承馬岱,拉攏一下關係。可沒想到馬岱聽到這個,臉唰地變了顏色,拂袖道:“我雖然出身雍涼,卻也是與曹賊不兩立的大漢將軍。”
“用不著這麼急於表明決心吧……”荀詡自覺沒趣,只好整整自己的冠纓,以此來掩飾自己的尷尬。大概馬岱認為這樣的話由一個靖安司的官員來說,明顯是懷疑他這個雍涼出身,又握有大量軍事機密的將領可能會叛逃曹魏。
馬岱很清楚,各級官員的舉動與言論也在靖安司的監視之列,當年的廖立事件就是靖安司的傑作。
馬車繼續朝前開去,四個輪子碾壓著凹凸地面發出咯拉咯拉的聲音;此時天色已晚,星星與月亮已經朦朧可見,而遠處的晚霞還沒從天邊殘退乾淨。兩側半明半暗的岩石與山嶺不斷向後倒退,車上的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忽然之間,荀詡想到一件有趣的事:馬岱何以如此敏感呢?當年他與族兄馬超前來投奔劉備的時候,由於身份特殊,兄弟二人總是怕被人懷疑要謀反,因而心懷畏懼,這可以理解;現在已經過去了十多年,昭烈皇帝已死,諸葛丞相當政。諸葛丞相雖沒怎麼提拔馬岱,但仍舊把他當做一名稱職的高級指揮官給予了充分的信任——從馬岱能夠前往軍技司這麼機密的地方就可以看出來——那麼他為什麼還是提心弔膽總怕被人懷疑自己忠誠度呢?
“這還真值得玩味一下。”荀詡斜著眼睛看了看馬岱,對方一言不發地看著前方,月光下他的臉頗為蒼白。
很快馬車轉上了官道,平坦的路面讓馬車奔馳的速度更快了。荀詡已經看不太清兩側的景物,於是索性閉上眼睛,思考下一步的行動。就在他閉上眼睛的時候,車夫一甩鞭子,馬車唰地一聲從一隊商販側面超了過去,讓隊伍里的一頭驢子驚得尥起蹶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