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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丞相給我的指示是,一切按照郭剛的意思去做。於是我就盡力扮演著魏國間諜的角色,不斷遊說著李平,從若隱若現的暗示逐漸到直截了當地勸誘。國內政局形勢你也是知道的,李平一直處於一個尷尬的地位,所以我一直在用這一事實從反面刺激他,謹慎小心地瓦解他的心防,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
荀詡這時候卻皺起了眉頭,他思考了一下,問道:“可是諸葛丞相在我回到漢中時,曾經警告過我李平有不穩舉動,讓我多加留心。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他豈不是自相矛盾麼?”
“一點也不矛盾,有時候適度的外部壓力反而能促使一個人更快地轉變。歷史上很多例子可以證明,當一名企圖叛逃者猶豫不決的時候,安全部門的壓力往往會產生反效果。”
荀詡聽了燭龍的話,安慰自己說這是為了蜀漢的利益所必須的,但“被當做工具使用”的嫌惡感始終揮之不去。燭龍沒有注意到這一細微的變化,繼續說道:“不過這時候發生了一件誰也沒有預料到的事情,那就是徐永的叛逃。必須承認,這對於我國來說是一個相當寶貴的情報礦脈,但對於我遊說李平的計劃卻是個極大的威脅。”
“你指的是鄧先?他在這件事上扮演著什麼角色?”荀詡插嘴問道。
“完全無關,他在魏國的聯繫人是楊偉,不在郭剛這條線上,我們彼此孤立。他既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也不曾試圖拉攏李平,一個單純試圖隱瞞上司販賣情報的小內jian罷了。所以當你們捉到他的時候,李平非常乾脆地把他甩脫,以此表明自己的清白。我所說的威脅是:他居然知道我遊說李平逃亡的計劃,並告之了你們靖安司。”
荀詡簡短地加了一句評論:“這全怪我。”
“按照最初的構想,靖安司只需保持適度的懷疑讓李平產生不安情緒就好,但徐永的出現卻讓靖安司的反應大大超出預期強度。”
“於是你們就殺人滅口,幹掉了徐永?”荀詡冷冷地反問道。燭龍搖搖頭:“那還不至於,只是李平已經起了疑心,必須要採取一些手段來控制。於是諸葛丞相秘密安排了一批人在成都綁走徐永,並偽造成刺殺事件,騙過了所有人,連成都司聞曹都蒙在鼓裡。現在徐永大概是在朱提的某一處密林里療養吧。”
“那麼,究竟什麼時候李平確立了叛逃的決心?”
燭龍說:“是在今年三月十五日。諸葛丞相突然決定提前出兵北伐,李平一直到最後一刻才接到通知。這個舉動顯然激怒了他,他回到丞相府以後大發了一通脾氣。我就在那時候取得了重大突破,李平親口說出了叛逃曹魏的決定。”
“那他為什麼沒有立即行動,一直拖到了昨天才出發?”
“呵呵,李平畢竟在官場摸爬滾打了幾十年,他不會魯莽行事。”燭龍侃侃而談,仿佛是在廳堂之上宣講,“第一,他必須要得到魏國高級官員——比如司馬懿或曹慡——的親筆保證;第二,逃亡是件很複雜的事,策划起來相當耗費時日;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李平摸不透諸葛丞相的心思,生怕他突然返回南鄭,打亂自己的計劃。”
“所以他就派了你去前線一探虛實。”
“孝和你果然夠敏銳。李平派我去前線有兩個目的:取得魏國高級官員的親筆保證書,以及探聽諸葛丞相的動靜。這兩個目的我都圓滿‘達到’,然後李平開始放心大膽地著手準備逃亡。這期間你們靖安司也給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煩,不過他不太在意——那時候李平是南鄭最高長官,他料想你們是不敢碰他的。”
“哼,被他猜中了。”
“不過這一計劃在四月初的時候,又差點夭折。在祁山前線,諸葛丞相與司馬懿的長時間對峙導致我軍補給發生問題。李平一時疏忽,將庫存的實情發給了諸葛丞相,諸葛丞相當即回信表示打算收兵回營。李平聽到這個消息以後重新陷入了惶恐,那時候他的流亡準備還沒做完。我便向他提出了一個建議。”
“篡改糧糙庫存記錄麼?”荀詡心裡的拼圖越來越清晰了。
“對,李平身為兼管後勤的南鄭最高長官,有足夠的權限做這件事。四月二十日晚上,他親自將糧田曹的記錄修改,並親自修書一封給諸葛丞相說補給絕無問題,漢軍切不可貿然退軍錯失良機云云。”
“然後在五月六日,你們終於準備停當了一切,開始了逃亡?”
“是的,而且為了不致讓靖安司阻礙這次行動,李平還特意發出了全城戒嚴令。不過即使如此,也沒能阻止住你的追蹤,以至演變成現在這個局面。容我讚賞一句,孝和你真是太可怕了。”
對於這一恭維,荀詡沒有表現出什麼欣喜的表情。他仍舊是眉頭緊鎖,顯然還有許多疑團。燭龍停止說話以後,荀詡用右手手指敲敲自己的頭,徐徐問道:“假如我沒有及時趕來呢?你們就這樣逃去曹魏?”
“哦,當然不,我已經暗中安排了人在半路攔截。即使你趕不及,他們一樣也會發揮作用。”
“他們在哪裡?”
“就是鍾澤他們,推鋒營的精英們。”燭龍把視線朝著林子另外一側望去,一臉輕鬆。
荀詡幾乎要吼出來:“這怎麼可能!他們是我在半路偶然遇見,並被強行拉到東谷道口的,這一切只是巧合!而且我注意觀察過,鍾澤和他的手下完全沒表現出認識你的樣子。”
“他們碰到你,這是個巧合;但他們出現在東谷道口,卻不是。你覺得一隊陰平糧道巡糧部隊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漢中東南的大山中?那是出自於我的命令。這一批部隊剛從前線退下來,調動起來不會引人注目;而且他們又曾經在推鋒營服役過,擅長山地騎術,從哪方面講都很適合這次任務。”
“你的命令?難道說剛才他們抓你只是演戲嘍?”
“不,不,我沒和他們直接接觸過。鍾澤接到的只是一封蓋著丞相府大印的密函,讓他們在五月七日之前到達東谷道口並截擊任何路過的行人。事實上他既不知道發令人是誰,也不知道這命令的目的,他只是單純地奉命行事。”
“可是……既然目的一致,為何鍾澤他不曾對我提起過,反而表現的好像他另有任務?”
“這很簡單,出於保密目的,那封密函里特意強調絕對不允許將此行的目的泄漏給任何人知道。鍾澤是一名稱職的古板軍人,自然會嚴格遵守這一命令——即使你和他目標其實是相同的。”
“可我不明白,諸葛丞相這次發動北伐,難道只是為了誘使李平逃亡?”
這個有些幼稚的問題讓燭龍發出一陣笑聲,讓荀詡有些尷尬。燭龍回答說:“丞相怎麼可能會如此不分輕重,李平的逃亡最多只算是這次北伐的副產品。要知道,丞相最初並沒有‘篡改糧糙庫存’的計劃,一直到前線確實發生了補給危機,丞相才想到利用這一形勢來更好地影響李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