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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起碼,您要有楊參軍與魏將軍的批准。他們明天一早就會上班。”
“好吧,我等。”
不甘心的荀詡立刻要來紙筆,寫了一份措辭嚴厲的申請書。到了早上,糧田曹的主管剛剛上班就被這個急得發瘋的靖安司從事攔住;這名主管也不敢做主,於是就把荀詡的申請同時上呈給了楊儀與魏延兩個人。
申請書遞上去以後,荀詡心急如焚地在糧田曹里轉來轉去;有好心的小吏給他送來一碗肉羹做早點,他也不吃,只是神經質似的望著門外。現在每耽擱一個時辰,補給車隊就向著西北開進數十里,圖紙被送去魏境的可能性也就多了幾分。這是他最後的最後的機會,十幾天的艱苦調查已經到了這一步,荀詡不希望在快要邁到終點的時候被人截住。
一直到了中午,負責傳送文書的書吏才匆忙地跑回來。荀詡甚至沒等糧田曹主管接過文書,就一把搶過來撕開看。
荀詡儘管早就預料到了文書的結果,但當他親眼見到時還是臉色煞白,強烈的挫折感讓他幾乎站立不住。
這一次楊儀魏延兩個人的意見倒是難得的一致:楊儀批示說前線補給本來就很緊張,不能為一件未經確認的懷疑就妨害整個補給線的運作;而魏延的批示比荀詡的措詞還要嚴厲,不僅一口拒絕了他的請求,而且指責荀詡糟糕的工作是導致軍技司失竊的主要原因。
最後一扇大門在荀詡眼前轟然關閉了。
荀詡一言不發地把公文揉成一團丟進桶里,然後推開了站在一旁的糧田曹主管,精神恍惚地離開了糧田曹。屋外陽光明媚無比,他渾然不覺,只是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喃喃地念著兩個字給自己聽。
輸了。
即使他成功地在總務阻止了敵人的陰謀;即使他成功地瓦解了漢中的五斗米教網絡;即使他成功地抓出了企圖潛逃的弩機工匠;即使他最終間接促成了糜沖的死亡,仍舊是完敗。圖紙的泄露讓這一切勝利變得毫無意義。他還是倒在了距離勝利最近的地方。
一股失望與失落的情緒從荀詡心裡流淌出來,逐漸延伸到四肢百骸,讓他忽然之間感覺到疲憊像山一樣壓下來。不僅是那種連續奔波數日的肉體上的疲憊,更是心理上源自於挫折感與鬱悶的心力交瘁。
荀詡拖著沉重的步伐返回“道觀”,對所有湊上來問候的同事與部屬都沒有理睬,徑直返回了自己的屋子,把門重重地關上。
“道觀”外面的陽光依然明媚,太陽金黃色的溫暖光線普照南鄭城,普照整個漢中,也毫無偏頗地普照著秦嶺以北的隴西大地……
建興七年三月七日,蜀漢司聞曹靖安司阻止弩機技術流失的行動宣告失敗;自二月二十四日立項開始到失敗,一共是十一天。
間奏
第一章 北討與衛國戰爭
建興七年三月十五日,諸葛亮對魏國武都、陰平兩郡正式展開了軍事行動。蜀漢將其稱之為“第三次北討戰爭”,而魏國輿論則稱之為“第三次衛國戰爭”。
武都、陰平兩郡位於秦嶺西翼南麓、漢中西北,曾經是蜀國領地,後來蜀軍在街亭打敗以後歸附了曹魏,是魏國控制地區延伸至漢中盆地的一個突出部。只要這兩個郡還在魏國手中,蜀軍北上進攻隴西時就會面臨來自左翼的壓力。
當蜀軍負責主攻的陳式軍團在三月十五日進入武都地區時,郭淮在同一天亦從上邽率援軍南下,飛速馳援武都的治所下弁,其反應速度之快,令人不禁懷疑他事先得知了蜀軍的作戰計劃。但是在三月十六日下午,魏軍卻不得不停止了前進,因為斥候在南下魏軍的右翼方向發現了一支數量龐大的蜀軍部隊。這支部隊有三萬到四萬人,指揮官是諸葛亮本人,他們在郭淮部隊以東二十里的地方逆向急行,突擊方向直指位於郭淮後方的祁山南側出口建威。
這時候如果魏軍繼續南下,將會面臨後路被切斷的窘境;屆時不僅郭淮所部會全軍覆沒,就連上邽等軍事重鎮也可能會被趁虛而入,隴西大門搞不好會因此而洞開。權衡了利弊之後,郭淮明智地放棄了武都、陰平兩郡,率軍先退回祁山堡,再退回到上邽大本營。而陳式則利用這個機會迅速占領了孤立無援的二郡。最後一座堅守的城市下弁在三月二十一日開城投降,第三次北伐(衛國)戰爭只持續了十天不到即告結束。
武都、陰平二郡原本是羌族、氐族的聚集地,地廣人稀,土地貧瘠,又處於易攻難守之地,對於魏國來說二郡有如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因此兩郡的失陷並沒有在魏國國內引起很大關注,包括大將軍曹真在內的軍方反而很讚賞郭淮及時撤退的英明決策。
而在蜀國,這一次局部戰爭的勝利卻掀起了一陣歡慶的熱cháo。第一次、第二次北伐戰爭籠罩在蜀漢人心中的陰霾被這一次的勝利一掃而空。從漢中到南中的益州全境都沉浸在興奮之中,大家都視這一勝利為漢室復興的預兆。尤其是南鄭,南鄭的居民和官吏們所感興趣的事現在只有一個,那就是如何籌備一場凱旋的入城式。用成蕃的話說就是:“這將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慶典。”
不過在這一片狂歡的氣氛之中,唯有一個人沒心情也沒時間歡呼,這個人就是荀詡。
荀詡這幾天一直在忙於為“弩機失竊”收尾:審訊五斗米教徒、清理工匠檔案、搜捕南鄭城內漏網的魏國情報站,排查一切與柳氏父女以及黃預接觸過的人,還有——這是最令人頭疼的——撰寫整個事件的工作報告。唯一讓荀詡感到欣慰的是,高堂秉奇蹟般地活了下來,醫生說這全得益於他平時勤於健身的關係。不過高堂秉的情緒不是很高,荀詡特意派了阿社爾與廖會去陪著他。
在這期間馮膺和姚柚都找他談過話。前者態度表現得很曖昧,大概還是怕他與柳螢的關係被揭發出來。要知道,司聞曹高級官員和五斗米教女性的曖昧關係,這已經不是僅僅“桃色事件”四個字可以概括的了。
而姚柚在談話的時候首先嚴厲地批評了荀詡一頓,然後私下裡對他的遭遇表示理解,並暗示會在適當的時候把軍方的不合作態度向諸葛丞相申訴。當然,荀詡自己把這視為一種安慰而不是一個承諾。
到了三月二十五日,仍舊忙碌著的荀詡收到了一封公函。公函用玄色套邊,這不是什麼好兆頭;按照蜀漢官僚機構的習慣,朱色套邊的公文多是值得公開宣揚的好消息,而玄色套邊的公文裡面往往是一些負面的東西。
荀詡平靜地拿起公函,發現發件人是丞相府軍正司——這是蜀軍的憲兵機構,不過其權限並不局限於軍隊,而是擴展到漢中全部政府部門,這種軍政一體化是蜀漢官僚體系的一個特色——收件人則寫的是荀詡本人的名字,名字前面還用硃筆標有籍貫。
玄色套邊,發自軍正司,而且是給荀詡個人的。這三點足以說明這封公函的嚴重性。
荀詡挑了挑眉毛,拿起一把剪刀剪開了封口,從裡面取出公文,展開來看:〖自:漢丞相府軍正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