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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吉酒肆和其他一些商家一樣,今天並沒有開門,所以一個客人也沒有。高堂秉走到門前,拍了拍門,柳螢從門fèng里看到是他,趕緊把門打開來。
“螢兒,怎麼今天沒開業?”
高堂秉問道,柳螢看看左右,將門打開半扇,低聲道:“你先進來再說吧。”高堂秉進了門,看到案子上已經放了三碟精緻的小菜,一盤熟煮下水,還有一壺燙好的酒,顯然是柳螢特意為他準備的。
“餓了吧?”柳螢拿了副筷子給高堂秉,最初結識他的激情現在已經慢慢沉澱成為感情,那種心跳加速的迷亂感覺不再出現,取而代之的是舒心的甜蜜。她看著高堂秉夾起一筷油蜜蕨菜一口吃掉,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
“今天一大早就有人來巡查,好像是說城裡潛入了幾個危險的五斗米教教徒,我爹說今天還是不開業的好。”柳螢說完以後,偷偷觀察高堂秉的反應。高堂秉皺起眉頭,“啪”地把筷子擱到案面上,輕聲嘆道:“是啊,今天早上我們接到命令,要嚴格檢查一切可疑人物。不知這次又有多少五斗米教徒要被……呃,不提也罷。”
“您的雙親,好像也是五斗米教徒吧?”柳螢試探著問。高堂秉點了點頭,柳螢又大著膽子朝前試探了一步:“您有沒有想過為他們報仇?”高堂秉聽這話,目光一凜,柳螢趕緊擺擺手,表示自己只是隨便問問。高堂秉苦笑一聲:“報什麼仇,處刑的是蜀漢有司。我一個小小的漢軍屯長,找誰去報仇?”
“那如果有機會呢?您想嗎?”
高堂秉慢慢扭過頭去,嚴厲地看著柳螢。柳螢心中有些害怕,不知道這句明顯的暗示會對這名古板的軍人產生什麼樣的效果,但她沒有後退,反而迎著高堂秉的目光。過了半晌,高堂秉才徐徐吐出一句話來:“螢兒,可不要亂說,這要殺頭的。”
“若是連父母之仇都尚不能報,哪裡能算得上是大丈夫呢?”柳螢反駁道。高堂秉悶聲不語,只是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柳螢看見高堂秉的反應,感覺在他堅固的外殼逐漸產生了龜裂。於是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實話跟您說,逃跑的那幾名五斗米教教徒,全部都藏在我家中。”
聽到柳螢突然這麼說,高堂秉大吃一驚,酒杯咣當一聲被碰翻在地。“螢兒你在胡說什麼?”
“螢兒說的,句句都是實話。不光他們,就連螢兒和爹爹,也都是五斗米教的教徒,和您的父母一樣。”柳螢鎮靜地扶起酒杯,神情嚴肅地對高堂秉說,“高堂將軍您現在就可以把我們抓去見官了。”
“……怎麼會這樣。”高堂秉把頭低下喃喃自語,似乎完全不相信這是真的。柳螢見高堂秉留在原地沒動,知道自己這一次賭贏了。
“我和爹爹一直都是五斗米教在南鄭城中的秘密成員。昨天靖安司突襲了我們在遼陽的據點,黃祭酒和魏國來的糜先生僥倖逃脫,躲來了我們家。現在蜀軍滿城在找的,就是他們。”
“還有魏國人?”高堂秉對此早就知道,但聽到柳螢親口說出,還是難免有些吃驚。
“是的,張富——您知道,就是繼承了張魯大人師尊的人——委派我們配合糜先生的行動,設法弄到蜀國最新型弩機的相關資料。”柳螢索性將事情和盤托出,她相信要說服高堂秉,必須要主動出擊。
“高堂將軍,加入我們吧,這也是為了你的父母。”
柳螢最後提出了要求,高堂秉聞言猛然抬頭,聲音提高了八度:“你叫我叛國?”
“不是叛國,而是離開一個與你有父母之仇的國家。”柳螢急切地說道,“我們現在需要你在軍中的配合,如果你肯加入,我們就能順利獲取弩機資料,帶著它前往魏國。糜先生已經承諾會給我們優厚的酬勞與棲身之地。我們可以在師尊身邊開始新的生活。”
說到“我們”時,柳螢面色發紅,說不清是因為激動還是因為終於把心事說了出來。她相信,除了“父母之仇”以外,這也是一個說服高堂秉相當重要的砝碼。聽完柳螢的說辭,高堂秉一言不發,表情凝重。他的猶豫被柳螢視為一個動心的徵兆。而高堂秉的心裡卻在思考著截然不同的東西。
現在如果通知靖安司的人來圍捕,顯然可以將他們一網打盡;但從柳螢的話里,似乎他們仍舊在策劃什麼計劃,且與弩機技術密切相關,這一點必須要弄清楚才行。現在荀詡和裴緒都不在身邊,他只能自己做出判斷了。
“螢兒……”高堂秉下了決心,“我知道了,我考慮一下……”
柳螢聽到他這麼說,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她的後襟已經快被冷汗溻透,背握著匕首的左手手心一片cháo濕。
高堂秉的腳底接觸到地窖的地面時,他不由得深深地呼吸了一下,一股冰冷的空氣沖入肺部,讓整個人精神為之一凜。現在,讓整個靖安司寢食難安十幾天的敵人們即將出現在他的面前,這叫他下頜的肌肉有些異樣地緊繃。高堂秉沒有餘裕去通知荀詡目前情勢的變化,只能祈禱尾隨著他做支援工作的阿社爾與廖會能夠有些默契。如果他們誤判了局面,貿然衝進柳吉酒肆搜捕,那麼深入敵人陣地的他將會被第一個幹掉。
柳螢在旁邊牽住了他的手,高堂秉的眼睛還沒適應地窖的黑暗環境,但他能感受到少女綿軟溫潤的玉手。不過他現在內心翻騰的不是喜悅,而是歉疚——雖然這並不妨害他履行職責。
“這個人就是高堂秉?”
一個粗壯的中年人用食指指著高堂秉說,語氣里滿含著不信任。高堂秉同時覺得有兩個人夾在了自己左右。
“正是在下。”高堂秉挺直身體,不卑不亢地回答。黃預走上前去,湊到高堂秉面前像獵狗一樣上下仔細打量,仿佛要嗅出他身上每一絲可疑的氣味。柳敏和柳螢在一旁不安地看著,糜沖則把自己隱藏在地窖角落的黑暗中。黃預轉了幾圈,盯住高堂秉的眼睛忽然問道:“何謂‘三業六通訣’?”
“在下不知。”
“那麼何謂‘黃書合氣’?”
聽到這個問題,柳螢面頰有些發燙。“黃書合氣”是五斗米教中男女雙修的秘要,她心已有所屬,於是懷疑黃預是否意有所指。
高堂秉這時候回答說:“在下也不知道。”黃預仰面乾笑了幾聲,突然目光一凜,厲聲道:“連這些教義都不知!還敢說你不是混入我教的jian細?!”面對他突如其來的指責,高堂秉不動聲色,把雙手背到背後,以平常的語調回答:“在下父母是五斗米教教徒,在下卻不是,又怎麼會了解這些東西。”
“你在撒謊!”黃預大喝,“蜀漢鎮壓五斗米教是在章武二年才正式開始的,距今不過九年。就算你的父母在那時被處死,你也那之前也早就懂事成人,又怎能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