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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送走了他們之後,荀詡立刻派心腹去秘密召喚靖安司的都尉裴緒。他在心裡一直醞釀著一個計劃,目前的工作沒有實質進展,他需要一個大突破,所以必須要主動一點才行。
裴緒今年二十五歲,籍貫是河東聞喜,從小隨父母移居益州,兩年前加入靖安司工作。除了幽默感以外,裴緒與上司還算有默契;他做事一絲不苟,擅於計算,一直負責行動組的計劃設計。除此以外他還會一些格鬥的技巧與丹青繪圖,後一項據說是祖傳技藝。
“荀從事,您找我?”
裴緒一進門就問道,荀詡點點頭。裴緒今天穿的是一件素色的短襟,兩個袖口與手肘處都沾著墨水,顯然他剛才正在忙於圖上作業。
“你那邊工作忙的怎麼樣了?”荀詡叫人給他上了一杯茶。
“還算順利,已經繪好了南鄭三個城區的地圖,只是因為分率設定太高,所以進度比較慢。”
“呵呵,你的製圖技藝果然精湛,連諸葛丞相都稱讚不已。”
裴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謙遜地回答:“哪裡,這都是我河東老家世代相傳的‘製圖六體’,我只不過是加以應用而已。”
他們都不知道,在距離他們一千多里以外的河東聞喜,裴緒同族一位叫裴秀的五歲少年將在幾十年後將“製圖六體”發揚光大。
一杯茶喝完,荀詡切入了正題,他把自己的計劃透露給裴緒。裴緒聽完以後,頗有些震驚,他不敢相信似的望著荀詡,半天沒有說話。
“你覺得這計劃可行嗎?”
聽到荀詡的問話,裴緒艱難地點了點頭:“從技術上來說,是沒有問題的。可您也知道,現在這種環境之下,風險太大了,昨天不才剛鬧出楊參軍的事情?現在再去刺激軍方……”
“風險總比兵出子午谷小一點吧。”荀詡笑著說。兵出子午谷是一個蜀中的典故:在第一次北伐開始前,魏延曾經提出取道西漢水下游的子午谷襲取長安的計劃,這個計劃因為風險太大而被諸葛丞相否決。從此“兵出子午谷”在蜀國就成為高風險的代名詞。
“但這牽涉到五斗米教,馮大人知道這件事嗎?”
“我告訴他我不會碰五斗米教……”荀詡狡黠地笑了笑,“不過我沒保證不去調查他們。”裴緒開始覺得額頭有汗水流下,自己這位上司的膽量有些太大了。
荀詡又為他倒了一杯茶,誠懇地說:“叔治,我只是想儘快把老鼠揪出來,其他一切問題都是次要的,你必須要協助我。”面對這個要求,裴緒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年輕人的激情占了上風:“好的,我會盡力而為。”
“很好,多謝了。你立刻去行動組找幾個可靠的人,就說執行保密任務,把他們叫過來。你們將組成一個獨立的行動組,只向我負責。”
“明白了。”
“你預估一下可能的形勢,儘快擬訂幾份不同情況下的行動備案。必要的裝備我會調撥給你。”
“好的,需要細節嗎?”
“暫時不需要,我會親自去處理前期工作,完成以後你們再商議具體的行動細節。”荀詡說到這裡,強調道:“這一切都必須在保密狀態下進行,即使是靖安司的其他人也不能知情。如果被馮大人知道,那就肯定夭折了……當然,你放心,我會承擔一切責任。”
“一切都為了漢室的復興。”裴緒嚴肅地回答。這句口號自第一次北伐以來,一直為廣大少壯派的軍官與官吏所喜歡。
“很好,你去準備吧。”
“還有一個問題。”
“是什麼?”
“我們行動組的代號是什麼?”
“……呃,第五台吧。”
靖安司編制一共有四個台,第一台分管盯梢、監視與搜集情報;第二台分管鑑定筆跡、文書以及心理畫像;第三台負責具體的追捕行動;第四台則提供後勤支援和與其他司的聯絡應接工作。荀詡的意思很明顯,裴緒的這個組將是靖安司內隱形的第五台。
裴緒走了以後,荀詡又處理了幾件其他的工作,各地目前核查戶籍的工作還沒完成,關卡也沒有可疑人物的報告,潛伏在魏國的“黑帝”陳恭下一份情報預定要三月份才能到手。荀詡看的眼睛發酸,不得不擱下卷宗揉揉眼睛,不由得嘆息一聲:他一直覺得靖安司的工作就像是清道夫,無論怎麼辛苦勞動別人都看不出來,可一旦罷手不干,別人就立刻看出來了。
他看看外面天色,起身從身後的竹架上取出一個木盒,裡面裝的是一疊裁成八寸見方的謙帛,這是荀詡一直以來從自己俸祿中節餘出來的私人收藏。他取出一張謙帛小心地鋪到案几上,然後提起毛筆開始寫信。這不是公文也不是報告,而是寫給他成都妻兒的家書。
對荀詡來說,這就是最好的休息了。
到了下午,荀詡命人給成蕃遞了一張帖子,說希望能夠一起喝一杯。後者愉快地答應了。
荀詡選擇的吃飯地點是在自己家中。他一個人住,從來不開伙,直接從外面訂了酒菜送到家裡。成蕃和酒菜差不多同一時間抵達,一進門就大讚酒香。兩個人互相寒暄了幾句,就開始推杯換盞起來。
酒過三巡,成蕃面色微紅,扯開前襟,沖荀詡又舉起了杯子:“孝和啊,你怎麼今天想起來找我吃飯?”荀詡笑著拿起銅勺為他又斟了一杯酒,這才說道:“實不相瞞,我這一次是想請你幫個忙。”
“哦哦,說吧,只要我老婆不反對,一定幫到底。”
“是這樣,您和馬岱將軍關係不錯吧?”
“是啊,我也是扶風茂陵人。不過我這一支很早就入蜀了,不像馬超、馬岱一族差不多都死完,呵呵。”
荀詡看看左右無人,對成蕃說:“我想請你為我引薦一下馬岱將軍,我想跟他交個朋友。”
“什麼?!”成蕃聞言大驚,抬起頭來直視著荀詡,“孝和你……”
“怎麼?”
“你難道沒聽說昨天楊儀的事嗎?現在軍方和司聞曹之間的關係夠麻煩的了,你去見馬將軍,那不是添亂麼?楊儀和魏將軍誰也饒不了你。”
“嘿,沒關係吧,你看咱們倆不也一樣在一起喝酒嗎?我找馬將軍是有點私事而已。”
“這……”
荀詡見成蕃面露躊躇,又說道:“只要成兄不說,我不說,馬岱將軍不說,還不都是一樣?來,飲下這杯。”
“可是……”成蕃仍舊下不了決心,他惟恐被魏延知道會對他進行報復,也怕被楊儀穿了小鞋——南鄭衛戍部隊的物資供給全由他來負責——這位參軍的氣量在整個蜀漢是盡人皆知的。
“其實也不用成兄您出面,只消與馬岱將軍修書一封,我自己去拜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