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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怎麼了?怎麼忽然發呆?”狐忠問道。荀詡這才如夢初醒,抱歉地笑了笑,對他說:“最近事情太多了,千頭萬緒的。”
“呵呵,不要忘了,後天就是讓那些工匠去安疫館體檢的日子了,你要做好審詢的準備,我們可沒多少時間。”
“哎呀,我真差點忘了……”荀詡拍拍自己腦袋。
根據三月二日馮膺、荀詡與狐忠的會議決議,由於軍方拒絕讓靖安司進入第六弩機作坊盤問工匠,他們會請安疫館出面以檢查虜瘡(即今之天花)的名義將弩機工匠調出來,然後突擊審訊。
“那麼,你那邊聯繫好了嗎?”荀詡問。狐忠跟安疫館的人很熟,這方面的聯絡工作是由他負責。
“唔,已經跟安疫館的人說妥了,通告已經發給了軍方。”
“唉,若不是軍方作梗,何必繞這麼大的圈子。”
“呵呵,別抱怨了,咱們很久沒喝一杯了。對了,叫上成蕃,他最近老婆病了,他又開始逍遙起來了。”狐忠拍拍他的肩膀,似乎對荀詡剛才的內心活動毫無察覺。
“等這些事解決以後再說吧……”荀詡苦笑道,同時自嘲地摸了摸臉,“……如果真能解決的話。”
同一天下午,拿到馮膺批准的荀詡回到靖安司,立刻發動了對遼陽縣五斗米教教徒的大搜捕。為了配合行動,荀詡還特意去找了掌管衛戍部隊的成蕃,要求他調撥部隊來協助。後者接到公文時正在看歌伎表演,聽到荀詡的要求後不解地瞪大了眼睛:“你們要抓南蠻大象啊?動員這麼多人。”
“比那個可怕,是五斗米教徒。”荀詡故意板起臉,“那些偏激的傢伙可不是那麼容易束手就擒的。”
成蕃一聽,面部肌肉抽動了一下。他揮揮手,叫那些歌伎退去,然後盤著腿轉過身來嚴肅地說道:“孝和啊,我不是不借你士卒,不過你可得想清楚嘍。這若是引起民變,你我可都吃罪不起。”
“這個自然由我一人承擔責任。”
“哎哎,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成蕃尷尬地抓了抓頭,“借肯定還是要借給你的,公事嘛。不過要在倉促之間集結這麼多人,也挺費時間。我還得重新安排南鄭的防衛配置。你也知道,我軍的主力兵團已經開始集結,現在城裡士兵不太夠用。”
“那你儘快,這種事拖延不得。”荀詡把公文擲到他懷裡,“總之今天晚上酉時,我要見到二百名士兵在城北門集合,不然丞相和嫂夫人都不會饒了你的。”說完他拿眼睛瞄了瞄歌伎們消失的側門,成蕃只能氣哼哼地應允,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晚上一直到了酉時又半個時辰,兩百名衛戍部隊才集結完畢。荀詡顧不上去罵成蕃慢吞吞的效率,他騎上馬,率領著這兩百名士兵以及三十餘名靖安司行動組的人直奔遼陽縣而去。他還派了快馬先去通知遼陽縣縣尉,讓他調動可靠的人先控制住整個縣的各處要道,以免有人逃脫。
當荀詡的大部隊抵達遼陽的時候,已經是三月五日的丑寅之交了。遼陽縣尉早已經等在城邊,一見到荀詡就迎上來報告說他一接到命令就立刻派人封鎖遼陽全縣。荀詡拿出裴緒圈定的那二十幾人的五斗米教徒名單交給縣尉,讓他派熟悉道路與居民情況的土卒做嚮導,帶著搜捕部隊前往緝拿。
於是二百三十人的搜捕部隊在當地嚮導的帶領下分成二十餘個單位,向名單上開列的二十餘名目標人物住所同時急速衝去。荀詡則在縣治所坐鎮,等候消息。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左右,搜捕支隊紛紛報告說已經控制住了目標,荀詡聽到以後十分滿意,心中暗想我們靖安司總算開始順風了。
但隨著各搜捕支隊的回報越來越多,荀詡卻覺得有些不對勁。因為目前送來縣治所的教徒都是些“鬼卒”級別的教徒,在治所的台階下跪了黑壓壓的一片,“祭酒”級別的卻一個也沒有。大約又等了半個時辰,最後三支搜捕支隊空手而回,向荀詡報告說黃預與其他兩名“祭酒”級的教徒不知所蹤。
荀詡恨恨地拍了一下案子,心中十分惱火。想不到這些傢伙的嗅覺這麼靈敏,這一回又被他們從指頭fèng里跑掉了。這時負責去搜捕黃預的隊長走過來,對荀詡說:“我們在黃預的家中搜到了一些藥材殘渣和帶血的布帶。他家的床上很明顯有受傷過的人躺過的痕跡。”
“還有一套黑色直襠褲與一個面罩。”隊長說完,將這些東西都搬到了荀詡面前。荀詡拿起這兩件衣物看了看,立刻分辨出這是那個黑影在總務偷圖紙時所穿的衣服。
“去問問那些教徒,黃預到底逃去哪裡了。”荀詡拿著衣服站起身來,冷冷地下了命令。
隊長領命而出,很快外面響起了慘叫,很明顯靖安司的人在使用“非仁義”的手段來詢問這些教徒。在法家門徒姚柚統治的司聞曹中,並沒有給儒家留出一席之地。姚柚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現在並不是奢談仁德的時候”。因此這種作風在司聞曹——尤其是靖安司——內蔚然成風。
大約過了三柱香的工夫,隊長回到治所屋子裡,手裡攥的皮鞭已有斑斑血跡。
“報告,他們一個都不肯說。”
荀詡“唔”了一聲,這些地下五斗米教教徒都是些極虔誠堅定的人,不是嚴刑拷打所能屈服的。隊長問他該怎麼辦,荀詡把衣服丟回到地上,站起身來,大聲命令道:“立刻回城,宣布南鄭全城戒嚴!”
雖然荀詡與這些隱藏在暗處的對手素昧平生,但通過前天在總務的跳崖事件他開始了解到:這是一群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頑強之徒,他們會用盡一切手段去達成目標,即使環境再如何惡劣也不會輕言放棄。
因此,荀詡判斷,他們不會向北逃向曹魏控制的隴西地區,而是向南進入南鄭城中,伺機對圖紙、工匠或者弩機實物其中的一樣下手——他們目前一樣也沒有得到。
雖然三月的凌晨依然是春意料峭,但荀詡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血液開始沸騰了。他望著東方隱約出現的魚肚白,喃喃地說了一句完全不符合秘密情報部門風格的話:“終於要開始正面的對決了……”
第十二章 三月五日
南鄭城的居民一大早起來以後驚訝地發現,今天城中的氣氛格外凝重。街道上巡邏的士兵數量大大增加,各處里弄關卡盤查的也比往常嚴格許多,還不時有身穿絳色袍子的靖安司“道士”挨家挨戶地拍門檢查。居民們紛紛心驚膽戰地把門戶關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膽子小的商家索性插上門板,暫停營業。
一名“道士”來到玄武池旁的柳吉酒肆,拍拍大門。過不多時,柳螢從裡面吱呀一聲將門打開,她臉上還帶著幾滴晶瑩的水珠,烏黑的長髮用一支髮釵潦糙地紮起來,但仍舊有幾縷垂落在半敞半遮的胸襟之前,顯然她是剛剛起床還未事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