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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就擱在那兒呢,後頭右邊起第三個柜子。”

    羅石起身從屋後柜子里取出自己想要的文件,快步走回自己的案幾,展卷細讀。他的眼神不斷在這三份文件之間來回巡梭,文書上的數據象投入池塘的石頭一樣,在他臉上震出一圈圈驚疑的漣漪。到了最後,他不禁按住胸口,輕聲驚嘆道:“天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荀詡和杜弼到達糧田曹的時候日已西斜,曹內官吏都紛紛準備下班回家。這兩個不合時宜的訪客理所當然地遭到了冷遇和白眼。

    “對不起,荀從事。根據規定,糧糙相關的文書都是機密。您需要填寫三份申請表格,我們會儘快審議。”一名主管用純粹事務性的冷漠腔調對荀詡說,並不時偏過頭去看窗下的日晷,表現得很不耐煩。

    荀詡強壓住怒氣說:“大概要多久?”

    “快的話大約三日,不過您知道,現在軍情緊急,我們的事務也很龐雜……”官吏眯起眼睛慢條斯理地回答道,兩隻手抄在袖子裡,同時心裡催促這兩個討厭的傢伙趕緊離開。  

    荀詡曾經與糧田曹打過一次交道。那是在糜沖事件的尾聲,荀詡要求截留懷疑藏有弩機圖紙的運糧車隊,卻被糧田曹以“軍情緊急”為由拒絕,結果導致圖紙在最後一刻流入魏國。荀詡一直對糧田曹的這種官僚態度耿耿於懷。而現在,這種惡劣印象顯然更深了。

    荀詡猛然上前一步,兩隻眼睛怒氣沖沖地瞪著那官吏。即使是東吳也曾經對他完全開放過情報資源,現在居然被自己國家裡的小小機構吃個閉門羹,荀詡的自尊心感覺受到了傷害。他用食指指著主管,一字一頓地威脅道:“現在是緊急事態!我以靖安司的名義要求開放檔案讓我們調查!”

    “糧田曹是南鄭的要害部門,任何調查都必須以不損害其正常工作秩序為前提。”

    官吏絲毫沒有退讓。他明白丞相府內微妙的權力平衡,知道哪些摩擦必須予以重視,哪裡摩擦可以置之不理。靖安司的後台是楊儀,而糧田曹是魏延將軍的勢力範圍;楊儀斷不會為了靖安司而去主動挑釁的。

    看到對方這種惡劣態度,荀詡勃然大怒。他猛然頂到官吏面前,鼻子幾乎貼到了對方的鼻子;官吏嚇了一跳,顫著聲音說:“你要幹嘛?”荀詡也不理睬他,一把揪住對方衣襟,揮拳作勢要打。站在一旁的杜弼連忙擋住荀詡的去勢,沉聲道:“孝和……小不忍則亂大謀,現在不是鬧事的時候。”荀詡這才勉強抑制住自己怒氣,悻悻鬆開已經嚇得面如土色的官吏。  

    這番小衝突吸引了好幾名書吏的視線,包括門口的衛兵也都朝裡面張望。杜弼見狀,拉住荀詡的胳膊悄聲道:“既然已經跟對方撕破了臉皮,想來今天是不會有什麼成果了,我們先走吧……”荀詡惡狠狠地扔下一句“啐,胥吏!”,然後和杜弼一同離開了糧田曹。

    出了糧田曹的大院,兩個人站在大門口等小廝牽馬匹來。荀詡鼓起腮幫子,氣哼哼地望著天空的晚霞不說話,兩隻腳輪流敲打著地面。杜弼籠起袖子睥睨著他,也不作聲。過了一會兒小廝遠遠地牽著馬走過來,杜弼這才輕咳了一聲,側過頭去對荀詡說:“孝和,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唔?”荀詡翻了翻眼皮。

    “你是想派阿社爾半夜潛入糧田曹去偷吧?”

    “……”

    “我明確告訴你,不可以。那會惹下大亂子的。”

    荀詡冷哼了一聲,露出被人說中心事的不舒服表情。就在這時候,一名書吏從他們兩個人身旁走過,在擦肩而過的一瞬間,他偏過頭小聲說道:“兩位大人,請借一步說話。”說完這名書吏作了個手勢,然後匆匆離去。  

    荀詡和杜弼對視一眼,二話沒說,立刻緊跟上那個人。他們兩個尾隨著他走出糧田曹,一路七轉八轉到了城郊一處荒僻之地(糧田曹的辦公地點本來就在城外)。這裡是一處廢棄的小廟,年久失修,顯得破敗不堪。廟的內部綴滿了蜘蛛網,神像被幾寸厚的塵土覆蓋,看不清楚本來樣貌;牆壁上的土坯裂開很大的fèng隙,看起來整個建築結構岌岌可危。

    三個人都進了廟以後,那人示意他們不要說話,先仔細看看周圍,再小心地把兩扇糟朽不堪的木門掩上,這才轉過身來面對著荀詡與杜弼。借著窗外落日的餘光,荀詡看到這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枯瘦中年人,身穿著書吏特有的褐色短袍,右手食指有明顯的墨跡與刀傷,這是一名老資格書吏典型的特徵。他長著一張循規蹈矩的方臉,但現在的表情卻混雜著不安與興奮。荀詡注意到他的袖管形狀怪異,裡面顯然藏著一些硬東西。

    “兩位大人,請問你們是軍正司的麼?”書吏怯生生地問了一句,荀詡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書吏露出如釋重任的表情,但接下來卻又欲言又止,左手不時摩挲著右邊的袖管。

    “不必緊張,慢慢說,我們洗耳恭聽。”荀詡知道這時候需要軟性誘導,否則對方可能會臨時反悔。  

    “我不知道該不該說,也許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可是……”

    “說出來吧,也許在我們眼中那是些有價值的東西。”

    聽到荀詡的鼓勵,書吏這才猶猶豫豫地從袖管里抽出幾根竹簡,握在手裡,正面朝上。

    “我是糧田曹的書吏羅石,我懷疑……呃……只是懷疑……糧田曹內部——或許是押糧部隊內部——有人在非法侵吞南鄭的儲備糧糙。”

    荀詡不動聲色,示意他繼續說下去。軍正司是漢中的紀律檢查部門,官員的瀆職、貪污以及濫用職權都歸他們管。羅石顯然把他們誤認成是軍正司的人,於是來舉報腐敗事件。但荀詡沒有說破自己的身份,而是繼續聽下去。

    “我今天檢查了一遍三月份、四月份的糧糙庫存與押糧回執,發現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三月底的時候,南鄭的糧糙庫存官方記錄跟前線存糧比例是五比一;這一比例在四月初升到了七比一。”  

    “這個比例說明了什麼?”

    “是這樣的。”羅石一涉及到專業問題,說話就流暢起來,“這是後方糧糙庫存和前方糧糙庫存的一個比值,比值的高低說明了我軍補給力的持續能力以及補給線的運輸效率。比例越高,說明運補效率越低。一般來說,這個比例應該是在四比一,戰時可能會升到六比一或者七比一,超過七比一就意味著前線出現了糧糙不足的狀況。”

    “明白了,繼續。”

    “這個情況持續到四月中旬仍舊沒有好轉,與前線存糧比例攀升到了八比一;但四月底的時候,這一比例突然回落到了六比一。我查閱了相關記錄,發現這個比例的下降並非因為運輸效率的改善,而是帳面上的數字被人調整……”

    荀詡揮了揮手,頗為無奈地說道:“技術細節可以略過,直接說結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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