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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柚見商議的差不多了,於是做了總結:“那麼,目前工作就從兩方面入手,一方面徹查一遍近期內從隴西方向進入漢中的可疑人物;一方面嚴密監控弩機圖紙的存放地和製作工匠的動向。這兩件事都需要軍方的協助才行……荀從事,你們靖安司的人手夠嗎?是否還需要從其他部門調些人來?”
荀詡直言不諱地回答:“執行具體任務的一線人員越多越好,高層主管越少越好。”
“就這些?”
“還有,我希望能從軍謀司調幾名腦子靈光的參與協助。”
“沒問題,我派最好的人過去。”狐忠點點頭。
這時候馮膺不失時機地插道:“既然軍謀司也要參與,那麼為了兩個部門協調起見,我也來替荀從事分擔一些必要的工作吧。”
姚柚“唔”了一聲,回答說:“也好,慨然,你就親自抓一下這件事吧。”馮膺恭敬地低頭稱“是”,然後略帶著得意對荀詡說道:“荀從事,你要隨時向我匯報最新進展。”
“遵命,”荀詡不大情願地回答,同時暗自嘀咕了一句,“到底還是派了一個高層主管下來。”
一直以來,不乏有充滿了好奇心和責任感的官僚對靖安司的工作指手畫腳,對這些人靖安司都是客氣地表示會慎重考慮他們的建議,然後繼續做自己的事。內務安全部門有自己的矜持,他們自信在整個蜀國範圍內不會有人比他們更加專業,對於那些外行他們只保持著適度的尊敬。
“很好,那麼你們去做吧。用任何手段都可以,一定要阻止這個計劃。”姚柚站起身來,為此次會議做了總結,“我希望幾天以後,我給楊長史與諸葛丞相帶去的是朱邊公文。”
蜀國的公文分為綠、朱、玄與紫四色套邊,以此來進行不同文件的分類。朱色套邊的公文一般都意味著大捷或者值得公開宣揚的好消息。
會議結束後,五個人將報告交還到馮膺手裡,馮膺就地在火爐中銷毀了全部謄本,只留了原件。然後大家離開石室,荀詡和狐忠走在最後面。
“守義,這一次多謝你了。”荀詡拍拍狐忠的肩膀。狐忠只是微微一笑。荀詡舉起兩個食指比到了一起:“我一直希望軍謀司與靖安司能夠合作一次,軍謀司的人腦子靈光但是四體不勤,靖安司的人肌肉發達但不夠聰明,兩邊合作,軍謀司負責策劃,靖安司的人負責執行,那真是相彰得宜。”
“我倒很想看看由靖安司策劃,軍謀司執行是什麼效果……”狐忠回答,他開玩笑的時候也是一臉認真。
“只要馮大人不要心血來cháo就好……”荀詡嘆息著說,他對馮本人沒什麼惡感,但很不喜歡別人對他的工作指手畫腳。
兩個人並肩走到道觀的外院,荀詡朝後面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其實啊,守義,剛才有一句話我在會上一直沒說,就是怕馮大人又添亂。”
“讓我猜一下,你是懷疑漢中內部還有一隻大號老鼠?”狐忠的句子雖然是疑問句,但口氣卻很肯定。
“聰明。”荀詡滿意地抽動了一下鼻翼,隨即換了一副憂思的表情,“光憑一兩個臨時滲入我國的間諜就想偷到圖紙或者實物,這絕對不可能。既然郭淮這傢伙這麼有自信,說明在漢中肯定會有協助盜竊者的同夥,並且級別很高,搞不好那隻老鼠就是丞相府的官員,也許就在今天的會議之中……”
說到這裡,荀詡攤開手露出一副無辜的表情:“可這種話你叫我怎麼在會上說出口。”
“那非鬧得天翻地覆不可,如果不慎重,靖安司的名聲會一落千丈。”狐忠表示贊同。
“哦,這點倒不用擔心,現在靖安司的名聲已經沒法再低落了。”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走到“道觀”的門口,荀詡看看天色,不無遺憾地說道:“本來想找你去喝酒,不過現在有事要作了。等哪日事情解決了,我們好好喝上幾杯。”
“一切都是為了興復漢室。”狐忠簡單地做了回應,對於喝酒的邀請不置可否。
兩個人就此告別,荀詡目送著狐忠的背影消失在官道上,然後叫來侍衛,讓他把靖安司所有的人叫過來開會。
“告訴他們,現在有老鼠給我們抓了。”
荀詡說完以後,整整自己的衣襟和輻巾,回到“道觀”裡面,心中暗自希望他們這些貓能夠稱職。他目前是一個人隻身在漢中工作,妻子與五歲的兒子都住在成都,所以對他來說漢中的“家”沒有什麼意義,更多時候他長駐在“道觀”之內,忙碌起來就不會想家了。
同一時間,在距離南鄭二百四十里以外的崎嶇山道上,一個人正背著一個藍格包裹慢慢走著。這個人大約四十歲,身材矮小,甚至還有些佝僂,皮膚黝黑而粗糙。他的頭上扎著一圈蒿糙蓬——這是益州老百姓外出時的愛戴的東西,幾乎不費什麼錢,既能遮陽,又可避雨——腰間掛著一個盛水的木葫蘆,隨著晃動發出咣咣的水聲。他的粗布衣衫上滿是塵土與補丁,在這樣的天氣里顯得有些單薄。
他拄著防狼用的尖木棍一步一步朝著山上走去。這時候,從他的身後傳來一陣車輪碾地的隆隆聲,很快一輛運貨用的平板雙馬車從他的身邊跑了過去,掀起陣陣塵土。
他衝車子揮了揮手,車夫拉緊韁繩將馬勒住,然後轉過頭來對著那人喊道:“喂,有什麼事嗎?”他走到車子旁邊有些拘謹地說:“這位兄台,能不能捎我一段路呢?”
“沒問題。”車夫豪慡地拍了拍胸脯,“你要去哪裡?”
“給我送到西鄉吧,謝謝了。”這個人的川音很重,聽起來像是巴西那邊過來的。
“成,我正要去南鄉送桑樹株,正好路過西鄉。”車夫說完翹起大拇指朝車後晃了晃,那裡橫放著十幾株用布包住根部的桑樹幼苗。他挪了挪屁股,伸出手把這個人拽上車,然後一甩鞭子,兩匹馬拉著大車繼續朝前跑去。
無論哪一個時代,運貨的車夫都是最為健談的,這個車夫也不例外。甫一開車,他就喋喋不休地聊了起來。
“我叫秦澤,是棉竹人。不過這副身板經常被人說成是徐州人,哈哈。不過中原我沒去過,不知道跟我們益州比怎麼樣。哎,對了,你叫什麼?”
“哦,我姓李,叫李安。”路人回答得很拘謹,可能是因為長途跋涉的疲勞所致。
“看你這身樣子,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吧?”
“我是從安康那邊過來的。”
車夫聽到這個地名,瞪圓了眼睛看了看他,半天才嘆了口氣,用一種憐憫的口氣說道:“看出來了,你是個落商戶吧。”
“能揀了條命回來,已經不錯了。”李安苦笑著回答。
安康也叫西城,位於南鄭東南三百多里的漢水下游,距離上庸不遠。自從孟達被司馬懿打敗以後,那裡一直就是魏國控制的區域。雖然蜀、魏兩國處於政治上的交戰狀態,可民間的貿易在政府的默許下一直沒有停止。相比起隴西的烽火連年,魏興、上庸、安康一線的邊境一直比較平靜,再加上靠近沔水與漢水,運輸極為便利,因此頗得商人們的青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