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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時辰以後,太陽又一次自東方升起,無論蜀還是魏的日曆都翻到了三月三日。

    第十章 三月三日

    今天各個方面的人都在緊張地忙碌著。高堂秉與第五台的人繼續與柳螢周旋;裴緒親自前往南鄭北二十里的遼陽縣調查於程的戶籍以及社會聯繫;而荀詡則率領第三台的人秘密來到了位於青龍山半山腰的軍器諸坊總務。

    總務和讓靖安司丟盡了臉面的軍器作坊不同,後者專司生產,而前者只負責行政事務,所以總務的主管記室一般由文職官員來充任。現任總務記室的名字叫霍弋。霍弋只有二十多歲,但背景深厚,其父霍峻生前是梓潼太守,是劉備入川時的功臣之一。而霍弋自己原本則是皇帝劉禪身邊的謁者,因能力出眾而被諸葛亮特意調來了漢中,被人視為是蜀漢第三代高級官員預備役中的一員。

    荀詡與霍弋在成都有過數面之緣,彼此都很友善;加上霍弋本身出自行政系統,他治下的總務沒那麼多軍方味道;於是當荀詡提出要求在總務設置埋伏的時候,他沒有遭到像去弩機作坊那樣的重重阻力,霍弋聽到他的要求後立刻就答應了。

    不過霍弋是一個耿直的人。荀詡將自己的計劃告訴他以後,他直言不諱地說道:“荀從事您如何肯定敵人一定會在這幾天活動?他們的器具已經被靖安司截獲,即使他們還有第二手準備,按照一般常理也會將計劃推遲才對。”  

    荀詡暗暗佩服霍弋的敏銳,他解釋說:“呵呵,他們的時間表和我們一樣緊湊,拖延會讓他們的處境更加危險;而且,為了降低他們的警惕,我耍了一個小花招。”

    他擺了一個手勢,沒有繼續說下去,霍弋清楚他的工作性質,於是也沒有追問,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希望一切如公所料。”

    荀詡的小花招很簡單,他將於程的所有遺留物都送交南鄭縣丞,由他們出面發布了一個公告:宣布前日有一名樵夫抗拒衛所查驗,最後跌落山崖而死;有認識他或知其內情者請速報之於南鄭縣丞云云。這就等於告訴敵人,於程的死被南鄭當局當做是一次意外事件,並沒有引起靖安司的注意。

    霍弋取來總務的平面圖和幾塊石頭鋪在案子上,對荀詡說:“荀從事,這是我們目前的布防情況。”

    總務設在青龍山半山腰的一處平地上,平面看起來象是一個面東背西的丁字形。正門進入後是一條長廊,兩側是書吏房;總務的記室——弩機圖紙就存放在這裡——位於長廊的末端;記室向左右兩邊各伸出兩排耳房,每一側大約有三四十步長。在總務大院的南、北兩側院牆外圍還留有兩條空地,可供四個人並排而行。霍弋拿小石子代表衛兵依次擺在圖上,並做了講解。  

    “霍大人,為什麼這裡不安置些護衛呢?”荀詡忽然指著記室的西側。北、南、東三個方向都放置了石子,唯有此處留著空白。

    “哦,因為記室背靠著的是一處峭壁。”

    “峭壁?”

    “是的,我們總務記室的後方依傍著一處懸崖,其下異常陡峭,莫說是人,就是猿猴也難以攀援。這一道險要就頂十萬雄兵了。”

    荀詡將信將疑,他從記室里走出來繞到後面一看。地形果然如霍弋所說,這間木製建築的後面下臨一段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峭壁的急坡,坡面幾乎與地面垂直,上面尖石嶙峋。

    荀詡滿意地點點頭,回到屋子裡。兩個人圍在布防圖前繼續你一言我一語地交換著意見,荀詡發現霍弋這個人與情報部門天然投契,無論思維方式還是行事風格都很接近,他幾乎有點想把這個人挖來靖安司了。

    正在這時,一名總務的侍衛來到了房間門口,沖裡面張望。霍弋注意到了他,連忙對荀詡說了聲失陪,然後走出門去,與那侍衛交談。過了一陣,霍弋回到屋子裡來,手裡捏著一片謙帛,神色有些古怪。  

    “怎麼,霍大人是有公務要忙?”

    “阿,怎麼說呢,這可真是趕巧了。”霍弋將謙帛遞給荀詡,後者注意到謙帛以赭絲繞邊,顯然這是一份丞相府發出的公文。這份公文說鑑於近日軍團調動,城防警衛人手不足,要求總務調撥一部分衛兵前往支援。

    蜀國一直以來深受兵源不足的困擾,諸葛丞相不得不將有限的兵力儘量編列入野戰部隊,結果導致各地包括南鄭的地方守備部隊缺額現象嚴重。一旦主力軍團進入戰備狀態,南鄭就不得不在各職能部門抽調衛兵來填補留下來的城防空白。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看來,這幾天晚上就要全靠靖安司的人獨立行動了。”霍弋帶著歉意說,荀詡嘆了口氣,這是丞相府的命令,不能違令;他又不能去申請取消這一調令——如果這次行動被楊儀或者魏延知道,誰知道會鬧出什麼事來。

    荀詡從布防圖上取下幾枚小石子,看了看地圖上所剩無幾的石子,重新開始擺布起來。

    他們兩個都不知道,此時糜沖和黃預正伏在總務鄰近一片高處的岩石之間,透過岩石交錯之間的fèng隙窺視著總務大院的動靜。他們從早上開始就潛伏在這裡,現在終於看到大院中有了動靜。  

    二十幾名蜀軍士兵在長官的喝令下迅速跑到了院中的空白場地集合,然後站成兩列縱隊,在霍弋的率領之下徐徐開出了總務,沿著山路朝南鄭城內走去。

    “看來‘燭龍’大人果然了得!”黃預興奮地低聲說。“燭龍”對蜀軍的警衛部隊簡直就是如臂使指。

    糜沖盯著已經變得冷清寥落的總務,面無表情地說道:“他這也是冒了極大風險的,我們可不能浪費這個機會。”

    “那麼我們今天晚上按原計劃行動?”黃預問道,“雖然於程兄弟不幸身死,但我已經找了合適的人接替他的位置。”

    “沒人發現於程的真實身份?”

    “有人在衛所前發現了於程兄弟的認屍通告,看來是沒有覺察,否則靖安司的人早就介入了。”

    “唔,既然這樣,事不宜遲,我們今天晚上動手。”

    糜沖說完從岩石坑裡爬出來,拍拍身上的土,轉身走下山去。黃預緊緊跟在後面。  

    為防萬一,他們留下了一名五斗米教徒繼續瞭望。兩個時辰以後,這名監視者注意到有兩台頂端綴著孔雀翎的幕車來到了總務,它們停在了門廊附近,恰好被翹起的飛檐擋住了視角。兩名文官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了總務的本館門口,他們與守衛交談了一會兒,就回到轎子裡。十六名轎夫抬著轎子按原路返回,很快消失在山路盡頭。

    “這兩個當官的真是愛講排場……”監視者打了個呵欠,不無嫉妒地想到。

    他不知道,這兩台轎子裡擠在一起的是十名靖安司行動組的成員,他們已經悄無聲息地潛入了總務院內。諷刺的是,荀詡以這種秘密方式運送靖安司“道士”進來,不是為了防備魏國間諜,卻是為了防軍方與司聞曹本身的耳目。

    三月三日的白天平靜地過去了,入夜以後,實行宵禁的南鄭城變的分外安靜,而位於青龍山荒僻山嶺之上的總務則更顯得寂寥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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