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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不是來找你問問麼,哪幾個手裡有實權而且好說話的高級將領?”
“頭一個是張裔將軍。張老將軍人特別和善,對誰都客客氣氣的,不過他最近身體不太好,已經回成都養病去了。還有就是王平,他最近才升上來,所以不大會得罪人……哦,對了,他是個大老粗,不過對讀書人挺客氣的,明天好像是他在司馬府值班……找誰也不能找魏延,他現在恨不得把整個司聞曹連同你們的上司楊儀一起全吃了。”
“我知道了。”荀詡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那我心裡有底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成蕃也知道靖安司工作起來沒日沒夜,毫無規律,於是也沒強留,只說:“有時間找我來咱們一起喝酒。”
“如果嫂夫人不介意的話……”荀詡笑著回答,然後趁成蕃咆哮之前離開了營帳。
次日,也就是二月二十五日,荀詡正式訪問了軍方設在南鄭城中的司馬府。
果然如成蕃所說,今天負責接待的是參軍王平。他身材高大相貌卻很平凡,乍一看更像是一個溫和的酒肆大叔。然而荀詡知道這個人怠慢不得,王平現在是軍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去年街亭之戰中他是馬謖的副將,因反對馬謖的戰術而名聲大噪。在所有參戰武將包括諸葛丞相都被降職處分的同時,王平卻被升了官。
兩個人一見面,彼此先寒暄客套了一番。然後荀詡向他說明了陳恭的報告,並提出靖安司要對歸軍方管理的軍器諸坊進行調查。當然,荀詡沒說得如此直白,他把強硬的“調查”換成了“巡檢”。
王平聽了以後,露出為難的表情;他背著手在屋子裡踱了兩圈,猛地回身對荀詡說:“魏國果然要來偷我軍的弩機?”
“千真萬確。”
“想不到他們居然使出了如此卑鄙的手段!”王平低聲罵道。荀詡一見對方認同,立刻見fèng插針:“所以我們必須速速採取措施,以免釀成嚴重後果。”
“唔,你說的很有道理,不過……”王平朝荀詡伸出了手,“能不能把那份‘黑帝’的報告先給我看一下。事關重大,我必須得謹慎一點。”
“……呃……這份報告現在屬於機密,所有的謄本已經全部銷毀了,目前原本大概是諸葛丞相那裡,我想最遲下午就會轉發給魏延將軍吧。”
“哦……那就得等魏將軍親自審核了,我沒有批准進入軍器諸坊的權限。”王平面有難色。
“可是,事情很緊急啊,魏國間諜已經進入了我國境內,現在也許已經抵達南鄭了。”
“我知道,可軍方有軍方的規矩,這我無能為力。”王平說。他看荀詡臉色不太好看,趕緊用寬慰的語氣說道:“荀從事,你也知道,魏將軍和你們楊參軍之間……”
荀詡挪動了一下腳,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很明顯王平是怕捲入魏、楊二人的爭鬥中去,不敢擅自行動。這時王平又說:“你現在最好提交一份調查方向和具體調查的項目。我會轉交給魏將軍,只要魏將軍那裡一批覆,你就可以立即開始了。”
“那真是麻煩您了。”荀詡從懷裡拿出一份早就寫好的調查提綱。王平接過來一看,其中主要目標是負責研發武器的軍技司和負責製造兵器的軍器坊。荀詡的意圖很明顯,所有與弩機有接觸的人都要排查一遍。
“我了解了,那麼就請你在這裡等候,我這就送到魏將軍那裡去。”
王平說完,轉身離開了。荀詡在司馬府的會客廳內等了大約有一個半時辰,一名傳令兵才匆忙趕到廳中對荀詡說:“王平將軍說要見你。”
荀詡站起身來,隨傳令兵來到王平的屋中,見王平臉色看起來很不錯。他一見荀詡,就大聲說道:“荀從事,你運氣不錯,魏將軍已經批准了你進入那兩個部門調查的申請。”
“這是當然的,就算是派系鬥爭,也不能不分輕重耽誤了大事吧……”荀詡心裡想,嘴上卻連連感謝。想來魏延也是受到了來自諸葛丞相本人的壓力,才同意得如此之快。
“不過在你調查的時候,必須要有我們軍方的人陪同才行。”王平說,荀詡點點頭,這是在預料之中的事情。“還有,調查必須以不干擾正常工作為前提。我想你也知道,我軍正在籌備一次新的作戰,各方面都很繁忙。如果因此一次未經確認的間諜事件而讓整個戰役拖延,這個罪名就大了。”
荀詡相信這最後一句話是魏延本人說的,王平只不過是用比較溫和的方式轉述了一遍而已。魏延曾經不只一次在不同場合表示:靖安司乃至整個司聞曹都是些喜歡小題大作、只會躲在安全的地方中傷別人拖人後腿的猴子。
“能不能請馬岱將軍陪同呢?”荀詡直截了當地問道,如果是平北將軍馬岱的話,應該不會太過為難調查人員才是。王平考慮了一下,同意了。
荀詡以前跟馬岱打過一次交道。那還是在九年以前,那時候荀詡還只是靖安司的一名執事。當時劉備還在位。江陽太守彭羕遊說驃騎將軍馬超造反,被馬超密報給了劉備。劉備立即拘捕了彭羕,同時密令靖安司調查馬超以及他的從弟馬岱是否確有謀反跡象。荀詡參與了針對他們兄弟兩個的調查,得出的結論是:馬氏兄弟對自己不被信任的處境了解得很清楚,因此一直謹小慎微,處於不安定的惶恐之中;以這樣的心理狀態是不可能謀反的。
等到荀詡再次看到馬岱的時候,他不禁感慨起來。這九年以來,馬岱看起來卻像老了十多歲,四十多歲的人兩鬢就已經斑白,眼角與額頭層層疊疊的皺紋折she出這個人的憂思,兩隻眼睛疲憊不堪,看得出,他仍舊沒走出那種心理陰影。
“馬將軍,我是靖安司的荀詡。”
荀詡自我介紹,他發現馬岱聽到靖安司三個字的時候,身體不由得後退了一步,眼神里有些莫名的恐懼。他趕緊又加了一句:“這一次調查陪同工作就有勞您了。”
“好說,好說。”馬岱回答,聲音特別地輕,甚至有些討好的語氣在裡面。
“哦,對了,這是馬信託我給您帶的信。”荀詡從懷裡拿出信封遞給他,馬岱當即把信拆開,刻意讀了一遍,讓荀詡能聽得到,然後才重新折好,揣進懷裡,對荀詡說:“荀從事,我們走吧。”
司馬府的門外早就停好了一輛赭色的馬車,這是軍方專用的顏色。馬岱與荀詡登上車,車夫吆喝一聲,馬車飛馳而去。
馬岱很客氣地問道:“不知荀從事打算從哪裡查起來?”荀詡想了一下,說:“軍技司吧,必須先弄清楚敵人覬覦的究竟是哪一種型號的弩機,才好有重點地進行保護。”
“好的。”馬岱點點頭,指示車夫朝軍技司駛去。馬車很快就從東門出了城,大約行進了十五里路,忽然離開官道,從全無道路痕跡的野地朝著某一個山坡底下開去,周圍一片荒涼,連只鳥或者狼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