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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因為你的人際關係而導致無謂的偏見。徐永已經被證明過是可信的了。”

    “我知道,我只是說這是最希望見到的結果,可沒說這是最讓人信服的結果。”

    杜弼這才露出一絲笑意,短短几天功夫,他已經把自己的角色從間諜順利轉成了軍謀司司丞,而且做的要比前任要好的多。

    在這一段時間裡,荀詡的主要工作就是調來狐忠與成蕃的履歷逐一審閱,看其中是否有存在可懷疑之處。這不是件容易的工作,荀詡與他們認識已久,回顧這些履歷等於是在回顧與他們的友情發展史,這總讓荀詡感覺到心痛。他不得不強迫自己用完全客觀的第三者眼光去審視,經常搞得精疲力盡。

    狐忠今年三十五歲,生於漢建安元年,籍貫是巴西閬中,父母皆為平民。建安十八年,他在雒城擔任劉璋之子劉循的近侍書吏,恰好趕上了劉備入川攻打雒城。等到次年雒城被攻破以後,狐忠隨一大批低級幕僚投降,被收編入時任荊州從事的馬謖麾下。建興三年諸葛亮南征,馬謖受命將舊情報機構“軍情督館”改組為“司聞曹”,補充了大量人才,其中就有狐忠。狐忠首先擔任的職務是司聞曹軍謀司的成都留守。兩年後,丞相府的工作重心轉移到了漢中,於是狐忠隨同整個司聞副曹也來到了南鄭,後因表現優異而逐漸升任到軍謀司從事;建興八年,中都護李平進駐南鄭,狐忠被丞相府抽調去擔任李平參軍一職至今。  

    成蕃今年四十一歲,生於漢初平元年,籍貫是巴郡江州,出身是當地大族。建安十年他擔任劉璋部下梓潼令王連的親兵伍長,歷任曲長、屯長。建安十八年劉備入川時,王連閉城堅守不出,當時成蕃擔任的是梓潼城西門城尉。益州平定以後,成蕃則一直以王連部曲身份隨侍其左右。建安二年王連病卒,其丞相長史的職務被向朗接替,成蕃也被分配到向朗手下任裨將軍。建興五年,丞相府遷往漢中,成蕃隨同向朗來到南鄭;建興六年,向郎因為包庇馬謖逃亡被貶回成都,成蕃也被株連,降職為南鄭戍城尉;建興八年,中都護李平進駐南鄭,成蕃被丞相府抽調去擔任李平督軍一職至今。

    核對這兩份簡歷花掉了荀詡整整一天時間。看完以後,荀詡覺察這兩個人的履歷有兩個共同點:他們都是益州人;而且都曾經在劉璋的手下任職,並以降人身份歸附昭烈皇帝劉備。

    荀詡知道,雖然如今蜀漢官僚機構內部並無顯著的地域偏見,但“前劉璋降官”和“昭烈舊部屬”的官員之間總有那麼點隔閡,這種隔閡甚至有時候會影響到人際關係和升遷仕途。李平(嚴)儘管是南陽人,但他是以劉璋的護軍身份投降的劉備,對同為劉璋舊部的益州人應該更有親近感。

    還有一件事始終讓荀詡覺得很奇怪,那就是狐忠與成蕃調任為李平幕僚的理由。檔案上只是簡單地寫著“補闕”,不能說明什麼。根據徐永的供詞,郭剛在得知李平調入漢中以後就立刻讓“燭龍”接近李平,配合鄧先進行疏浚工作。換句話說,如果他們其中之一是燭龍的話,那麼一定曾經主動要求——最起碼錶現出過姿態——調去李平身邊充當幕僚。  

    他按照這個想法去調查了一番,結果一無所獲。至少在官方文書上,狐忠與成蕃都是被動接受調令,沒有表現出任何主觀意願,看上去好像是被隨意挑選出來的一樣。

    “不行,我得去丞相府核實一下。”

    荀詡想到這裡,忽的站起身來。他手裡的人事檔案只是抄本,所以只有文字紀錄而無印鑑痕跡。調令既然是從丞相府發出,那麼在丞相府的輔官台內一定收藏著檔案原本,上面有每一次人事變動時各相關部門的印鑑,能清楚地反映出行政運作過程。

    於是荀詡把兩本檔案擱回到書架上,揉了揉酸疼的眼睛,長長地打了一個呵欠。此時夜色已深,荀詡從旁邊的柜子里取出一件黑色布袍披在身上,隨手用銅帽壓滅蠟燭,轉身離開屋子。

    今晚月色很好,天空沒有一絲雜雲,清冷的月光毫不保留地投she下來,整個南鄭城像是被罩上了一片雪色,人走在大道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遠處百步以外的景色。全城此時已經陷入了沉睡般的安靜,唯有丞相府前還懸掛著兩盞醒目的八角燈籠,自從諸葛丞相搬來漢中以來,這兩盞燈籠從來不曾在夜裡熄滅過,幾乎成為南鄭城最為醒目的標誌。

    荀詡到達丞相府門口以後,首先注意到的是拴在府門右側拴馬柱前的一匹馬。借著月光,他可以看到這是一匹良種青驄馬,鬃毛梳理得整整齊齊,從青皮質地的轡頭與滾金馬鞍來看是屬於相當有地位的人。  

    “這麼晚居然還有人來?”荀詡一邊側過頭去端詳著那匹馬,一邊走進丞相府。

    輔官台位於丞相府大院的深處,這裡是存放各級官員人事檔案的地方,安靜無聲。只有漢軍大勝或者打敗的時候,這裡才會熱鬧那麼一陣子,平時則是人跡罕至,連通往入口的小徑兩側的野糙都比別處高出半分。

    輔官台值班的是一個在戰爭中殘廢的士兵,他只有一隻手和一隻眼。荀詡進來的時候,他正站在門口站崗,雖然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他的站姿仍舊無懈可擊,荀詡還沒靠近,這名士兵已經覺察到了他,伸出手來橫在那裡,大聲叫了一聲:“口令!”

    “光武。”荀詡報出口令,然後說出自己的身份。士兵這才把他僅有的一隻手放下,恭敬地說道:“得罪了,大人。”

    荀詡唔了一聲,然後開門見山地說:“我需要查閱一下檔案。”

    “您的批文,大人。”這名士兵在行伍中顯然受到過很好的訓練,每一句話後面都帶著一句響亮的“大人”。

    “靖安司的官員有特權隨時查閱檔案。”荀詡不太高興地晃了晃自己的令符,這名士兵顯然是新來的,還不太懂規矩。  

    士兵接過令符來仔細看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弄錯了。他有些發窘,紅著臉把令符交還給荀詡。

    “對不起,我弄混了,大人。”

    “呵呵,難道還有別人來過這裡?”

    “是的,就在剛才不一會兒。大人。”

    荀詡一聽,目光一凜,他立刻聯想到丞相府門口拴的那匹馬。

    “是誰?你還記得嗎?”

    “中都護李平的參軍狐忠。大人。”

    士兵的話讓荀詡的神經一下子象被鞭子猛抽了一下,原先那點睏倦全沒了。狐忠在這深更半夜來到輔官台做什麼?難道是要掩蓋他檔案上的線索?

    想到這裡,荀詡命令士兵立刻把門打開。士兵有些迷惑地掏出鑰匙打開門,荀詡衝進屋子裡去直接撲向名錄簿。他讓士兵點起一根蠟燭,然後從名錄簿找到狐忠的名字與歸類號,再按照歸類號從其中一個書架上找到了狐忠的檔案原件。

    他顫抖著雙手把檔案打開,發現裡面沒有塗改的痕跡,頁碼也沒有缺少。荀詡這才如釋重任地鬆開口氣,他心中感覺到很慶幸,至少現在不能證明狐忠是燭龍了。荀詡現在的心態很矛盾,一方面他努力想弄清楚他們兩個人之中到底誰是燭龍,另一方面卻又不希望答案過早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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