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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議事廳中只剩郭淮一個人,他回到案几旁,扯開掛在後壁的黃布,一幅相當詳盡的隴西地圖占據了大半個牆壁。他從地圖的左邊踱到右邊,又從右邊踱到左邊,不時從爐底拿出一截炭棍在地圖上畫幾筆。很明顯,現在他思考的事遠比追捕蜀國夜梟重要。
魏太和三年,二月十日。
陳恭覺得自己有必要出去一趟。他一直設法找出那一名給事中的真實身份,但是毫無結果;準確地說,可能性很多,但是沒有一種可能性上升到可靠的程度。二月十五日就是他例行向南鄭匯報情報的日子,如果在這之前這份情報“回爐”工作還無法完成的話,那就完全沒有意義了。
他決定去找一下“白帝”,“白帝”是隱藏在上邽城內的另外一名間諜,他也許會有一些有價值的情報渠道。陳恭和“白帝”兩個人本來並不相識,蜀國司聞曹的工作原則是:第一線工作的間諜們彼此隔絕,單線縱向作業,絕不發生橫向聯繫。這樣諜報效率會變低,但可以保證當一名間諜被捕後不會對其他情報線造成損害。司聞曹就和他們所效忠的諸葛丞相一樣,謹慎到了有些保守的地步。
在第一次北伐失敗後的蜀國情報網大潰滅中,陳恭和“白帝”因為一次意外的審查而發現了彼此的身份——陳恭一直覺得這很諷刺。兩個人都幸運地在那次魏國的大清洗中活了下來,從此知道了對方的存在。他們兩個平時極少見面,但保持著一種獨特的聯絡方式。
陳恭在二月十日晚上來到上邽城內的步軍校場,在木製的轅門右下角立起了三塊小石頭,然後在三塊石頭頂端又加了一塊,不過這一塊的底部用墨事先塗過了。把這一切做完以後,陳恭重新消失在夜幕里。
第二天下午他藉故去太守府辦事,又路過一次校場,看到那個不起眼的造型起了變化:在頂端的石頭被翻了過來,將塗著墨的一面朝上。看來“白帝”有回覆了。
二月十二日中午,陳恭離開家門,前往早就約定好的接頭地點。他希望能從“白帝”那裡得到一些他所不知道的情報,這也許有助於了解那名給事中的身份。
走過兩條街,陳恭看到兩名士兵各執長槍靠著街口的牆壁說話。陳恭認出他們是馬遵太守的手下,心中有些奇怪。他注意到在附近的酒肆里也坐著幾名士兵,他們卻沒有喝酒。又走過一條街道,陳恭轉向左邊,看到街道右側的里弄門口有士兵在把守。這裡一直都有人把守,但是今天的守衛比平時多了一倍。其中一名士兵看到了陳恭,友善地打了個招呼。
“陳主記,您這是去哪啊。”
“嗨,還不是那些庫存的事。上頭整天催著要拿出本清楚的帳簿來。”
陳恭開始抱怨,抱怨上司是與同僚增進感情最好的手段。果然,士兵同情地點了點頭,也嘆息道:“是啊,我們本來今日輪休的,可現在卻被忽然調到這裡來不能離開,隨時候命。”
“隨時候命?”陳恭心中劃出一個大問號,“為什麼?”
“我們是奉命在這裡待機,至於要幹什麼上頭可沒說。”
陳恭又與士兵隨意敷衍了幾句,然後藉故離開了。不知道為什麼,他開始覺得心中不安,但還是繼續朝著預定的接頭地點走去……前方有兩名婦人在水渠前砸著衣物;一個苦力扛著兩個大口袋吃力地行走;幾個小孩子跑到街中央去逗一隻死去的蜻蜓,被路過的馬車夫大聲叱責。向陽的牆邊靠著幾名懶散的軍士,簡陋的皮甲攤在他們膝蓋上,內襯朝上,其中一個聚精會神地挑著虱子。一切都顯得很正常。
“這位官爺,來喝些雜碎湯暖暖身子吧。”
街旁小店裡的老闆探出頭來吆喝,一股濃郁的羊肉香味順著門fèng冒出來。陳恭沒停下,他抬頭看了看日頭,稍微加快了一點腳步,轉彎向右走去。
“確認就是這個人嗎?”
郭剛站在一堵土牆後面,他的一名部下剛剛把頭探出去又縮了回來。他聽到上司的問話後,點了點頭:“沒錯,肯定就是他。”這時街對面在房頂負責監視的人忽然將一面綠旗向西面搖擺了三下。
“目標開始向西移動。”
收到這個消息,郭剛下意識地抿緊了嘴,對已經換好平民裝束的幾名部下說:“你們兩個,超前一步從別的街口繞到他前面;你們兩個就跟在他後面,不可被他發現。”
四名部下喏了一聲,離開了土牆。而郭剛則轉身爬上一個高達二十丈的塔樓,雙手撐著塔樓邊緣朝下望去,身體前傾,眼睛如鷹隼般銳利。目標現在轉過一個彎,朝著集市的方向去了。兩名部下在他身後遠遠地跟著,另外兩名則從側面與他並行。
“快點鳴叫吧,夜梟。”郭剛喃喃說著,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當初郭淮推薦他擔任間軍司馬的時候,很多人以他太過年輕為理由而反對;他急欲要向所有人證明,叔叔的安排是正確的。
一隊巡邏的士兵忽然在目標人物前面走過,寬大的甲冑與飛揚的塵土遮擋住了郭剛的視線。郭剛瞪圓了雙眼,恨恨地在心裡罵道:“該死的,快走開!”
等到隊伍開過去以後,郭剛發現目標不見了。他大吃一驚,目標一定是進入了某一個視線無法觸及的死角。在這個時候,遠在塔樓上的郭剛鞭長莫及,只能寄希望於他的部下。
他命令身後的傳令兵將塔樓上的旗子換成綠邊紅底的貔貅牙旗,這個旗語表示塔樓無法看到目標,要求跟蹤者立刻回報方位。同時傳令兵還敲了一下鼓,以提醒跟蹤者注意。
三名部下很快就各自發回了暗號:目標人物從眼前消失了。郭剛拳頭握得更緊了,目標究竟在哪裡?如果他是刻意消失的話,是不是說他已經發現了追蹤者?一連串疑問混雜著懊惱湧上郭剛的心頭,一層細微的汗水出現在他的額頭。
好在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太久,郭剛很快發現第四名部下正朝著塔樓舞動了三次右手,然後指了指旁邊的牛記酒肆。這說明目標進入了酒肆,而且還沒出來。
“一定就是在那裡接頭!”
郭剛立刻做出了判斷,他命令將代表著“繼續追蹤”的杏黃旗懸掛上去,然後飛快地跑下塔樓。二十名從馬遵太守那裡調撥來的士兵正在樓下整裝待命,郭剛做了一個手勢叫他們跟上,然後飛身上馬,朝著上邽城內唯一的這家酒肆而去……
郭剛下了馬,命令立刻將這家酒肆團團包圍,一個人也不許離開。在外圍,更多的士兵把以這個酒肆為圓心半徑二里以內的城區也都封鎖起來。三名負責跟蹤的部下趕到了現場,報告說第四個人已經尾隨目標進入了酒樓二樓。
“我們是不是等他與另外一隻梟接觸以後再上樓去抓?”其中一名部下建議道。
“不必了!”郭剛回答:“現在酒肆附近兩里之內都被我們控制,他們兩個人一個也逃不掉!”
說完郭剛一揮手,率領著十名精悍步卒衝進了酒肆。兩名步卒首先占領了後門,其他人則和郭剛迅速地衝到樓梯口。一名夥計恰好端著空盤走下來,郭剛一腳踹開那個倒霉鬼,正欲上樓,一抬頭恰好看到了站在樓梯半截的目標。郭剛立刻拔出刀大叫道:“還不快快束手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