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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監視情況如何?”荀詡問道。

    “一切正常,沒發現任何可疑的人。”

    這回答早在荀詡預料之中,這條線是重點糧道,一路上巡邏隊極多,並不受秘密行動者的青睞。他又問了幾個例行問題,撫慰了監視者一番,然後起身離開。今天他還有六個哨所要巡視。

    就在這時,監視者的眉頭一皺,頭猛然甩向左側。荀詡連忙循著他的視線朝著路的南邊望去,看到一隊車隊正從遠方緩緩蠕動而來,車隊前方懸掛著一面黃色鑲黑的三角軍旗,顯然是運補車隊。

    現在漢魏兩軍在前線處於對峙狀態,後方補給的壓力陡然增大。每天都有大批裝載著糧糙的糧車從南鄭開往祁山前線,這沒什麼好值得注意的。真正讓荀詡吃驚的是,那糧糙車隊前除了糧旗以外,還懸掛著一面長方標旗。

    標旗是用來標出隊伍指揮官的旗幟,旗上通常會寫有該指揮官的姓氏;蜀漢通例,一般只有裨將軍以上的軍官才有資格使用標旗。這支運糧隊既然懸掛著標旗,顯然隊伍中有一名身份不低的軍官。

    “你能看得見那旗上的字嗎?”荀詡指著那迎風飄揚的標旗對監視者說。他自己因為常年趴在光線很差的房間裡看報告、查檔案,視力已經不行了。  

    監視者眯起眼睛凝神注視了片刻,回答說:“是成字,大人。”

    “成字……”

    荀詡想了一下,想不起來除了成蕃以外,南鄭城還有哪名高級軍官姓成。他滿腹狐疑地趴在岩坑裡,注視著車隊逐漸開近。

    這是一支由三十輛木牛與三十輛普通木車組成的運糧車隊。木牛流馬雖然運輸效率很高,但限於漢中的生產能力,產量並不高,所以更多時候是採取與普通車輛混編的形式。在車隊兩側是十名騎兵與二十名步卒。在隊伍的最前方是一位身穿熟皮鎧的軍官,這位軍官身材魁梧,相貌粗獷,荀詡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時就認出他是成蕃!這可真是個巧遇。

    成蕃絲毫沒覺察到他的朋友在附近的丘陵上注視著自己,他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捏著烏梢馬鞭,一臉輕鬆地在馬背上隨著顛簸的路面晃悠。兩名親兵緊隨其後。

    整個隊伍的行進速度不快,大約過了四分之一個時辰才通過哨所小丘。荀詡幾次都想跳出來去問問成蕃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他不能。貿然出現會將這個哨所完全暴露出去——如果成蕃是燭龍,那麼更糟,暴露出去的將會是靖安司的全部計劃。  

    所以荀詡只能憑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去猜測。毫無疑問,成蕃的這次出行是李平的命令,只有他才有權調動身為都護督軍的成蕃。荀詡心中最大的疑竇是,先是狐忠,後是成蕃,這兩個人一前一後都被李平派出去向前線押運糧糙。這個任命頗為奇怪,押運糧糙雖重要終究也不是什麼大事,李平為什麼要派自己手下堂堂參軍與督軍去做這些無關緊要的工作?

    “難道說李平打算調開身邊礙事之人,以方便其逃亡?”荀詡很快否定了這個猜想,燭龍一定要跟李平在一起,否則後者不可能逃亡。而現在兩名燭龍的嫌疑人都被外派,不在南鄭城內了。

    一直到隊伍徹底消失在遠方的路上,荀詡還是沒有想明白李平的用意何在。他沮喪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從坑裡爬了出來,渾然沒有注意身上的短袍被磨出了幾個洞。荀詡決定其他六個哨所暫時先不去了,他必須立刻趕回城去,將成蕃的事情匯報給司聞曹以及杜弼、裴緒。

    他又找到了拼圖中的一角碎片,只是事情的全貌非但沒有因此而清晰,反而更加紛亂起來。

    “如果徐永說謊就好了。”在返回去的路上,荀詡忍不住在心裡像小孩子一樣地抱怨:“如果他說的全是謊言,我們就不必如此辛苦了。”  

    距離南鄭幾百里路以外的徐永沒有聽到這番任性的話。他此時正身處岷江河畔青城山麓的一處糙廬中,可以依稀看到都江堰寶瓶口,看岷江江水洶湧地從這個前朝李冰的遺蹟兩側洶湧流過,發出轟然的聲音。

    自從他被司聞曹秘密地送到成都以後,司聞曹正司把他安置在了都江堰附近的一處安全房子內。這處房子是司聞曹的產業,專門用來安置身份特殊的人員。附近的農民和漁民只知道這棟糙廬與官府頗有關係,於是也都很少接近,更不要說對裡面的人產生興趣了。

    陪同徐永一起的有兩個人,他們負責這位流亡者的安全;另外一方面,他們也負責監視徐永。一旦徐永有逃走的行為——這種事經常發生在流亡者身上——他們可以不經請示直接格殺。

    成都司聞曹的負責人郭攸之曾經非公開地接見了徐永。郭攸之首先對徐永棄暗投明的行為表示讚賞,然後說目前朝廷還不能公開對他予以褒獎;等到這一次的戰事結束以後,諸葛丞相會向朝廷進一份獎懲升遷表,到那時候徐永會和那些戰爭中立下功勞的人一併進行封賞。

    於是在現階段,徐永只能蟄伏於江邊的糙廬中,每日無所事事地翻閱著經書,要麼就在院子裡打打拳。原則上司聞曹並不禁止他外出,但每次出去總會有兩個人緊跟著,所以徐永每天只在快接近傍晚的時候去江邊散散步。  

    這一天傍晚,徐永如平常一樣,在兩位“跟班”的陪同下沿著山間小路前往江邊散步。這一條小路依山勢而行,原本只是樵夫和放羊的農民踩出來的一條痕跡,後來被官府整修拓寬過。路面尚算平整,只是有些地方蜿蜒曲折,走起來十分驚險。小路兩側均是鬱鬱蔥蔥的密林,植被茂盛。松樹、柏樹伸展出的樹枝往往交錯過小路上空,將路面掩映成一條綠色甬道。行人與江水之間相隔只有幾丈,甚至能呼吸到那種江水的cháo濕氣息。

    徐永穿的是一身短袖束口的絲布衫,袖口和褲管都用繩子縛緊,腳上是一雙藤糙平底鞋,這樣方便在山中穿行。他身後的兩個人也都是同樣的裝束,只是比徐永在腰間多懸了一把短刀。

    三個人輕車熟路地行走於小路上,不時扶一下兩邊的樹杈,以免被地面的苔蘚滑倒。昨天剛剛下過一陣雨,地面相當cháo濕。徐永走在最前面,兩位陪同者則在他身後三尺緊緊地跟隨。

    徐永一邊走一邊做著深呼吸,雨後的氣息聞起來十分愜意。小路在前面突然急速轉向右側,徐永放慢了腳步。一是防止速度太快衝出懸崖去,二是為了讓後面的人放心:那兩個陪同者一旦視野里看不到徐永,就會變得十分緊張。

    當那兩個陪同者也轉過彎來的時候,他們驚訝地發現徐永沒有往前走,而是蹲在地上。陪同者之一問道:“徐先生,怎麼了?”  

    徐永皺起眉頭,用手指了指他身前的地面。陪同者們循著他的指尖望去,看到混雜著泥巴與樹葉的路面上有一個腳印,在濕土上顯示的十分清晰。

    “這是什麼?”陪同者問道。

    “一個腳印。”

    “那又怎麼樣?”

    “一個不同尋常的腳印。”徐永說,他畢竟是一名專業的情報官員,對於危險有著天然的嗅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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