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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同者想問問這個腳印究竟為什麼如此不尋常,但是這個問題沒有機會問出口。在突然間,五個黑影從兩側的灌木叢里跳出來,兩名陪同者甚至連呻吟都沒來得及發出來就倒在了地上。
徐永僥倖躲過了第一次襲擊,他立刻貓起腰抱住其中一個黑影的腿,拼命向前推去。在狹窄的小路上這個攻擊策略很有效,黑影無法攻擊到位置比較低的徐永,又施展不開手腳,結果被狼狽地推倒在地。徐永一見得手,立刻跳起來朝前跑去。這條路他已經走過了十幾遍,前方有一處通往山頂的岔路,那裡有一處守林人的屋子。
徐永拼命地跑,兩條腿交替在泥地上快速移動。他跑得十分狼狽,連滾帶爬,但畢竟已經與身後的黑影拉開了一段距離。他沒有餘暇思考那些黑影到底是誰派來的,他現在只是感覺到了死亡的威脅。
越過一片隆起的山包,徐永看到岔路就在眼前十幾丈以外。就在這時,他陡然看到另外兩名黑影出現在前方,擋住了去路。徐永喘著粗氣,感覺大腿的酸勁兒愈發強烈。
他認為自己還有一線生機,如果運氣夠好的話。前方的兩名黑影逐漸逼近,徐永注意到他們雖然蒙住面部,但雙眼仍舊裸露在外面。他裝做摔倒在地,雙手各自抓了一把泥攥在拳心。等到黑影靠近以後,徐永猛然把手裡的泥土灑出去。
猝不及防的黑影被泥土擊中了眼睛,慌張地用手去抹。徐永趁這個空檔從兩個人間隙沖了過去。這個詭計幾乎就要實現了,但下一個瞬間他的後腦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仿佛烈火一般燃遍了全身……
第八章 徐永被害的消息
荀詡接到徐永的死訊是在五月初,他幾乎想把這份報告揉碎。
這份公文來自於成都司聞曹正司,發給漢中司聞曹姚柚曹掾。姚柚隨即將其轉發給了荀詡。
報告稱徐永於四月二十一日傍晚在安全屋附近的小路散步途中被殺害,死因是被人從背後用鈍物砸碎顱骨,整個腦袋都裂了;那兩名負責其安全的司聞曹工作人員也遭到襲擊,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傷。據現場勘察,除了徐永和那兩名安全人員以外,還發現了至少六人的腳印。由於兩名安全人員在一開始就遭到了攻擊而昏迷,所以他們對襲擊者的印象也只限於黑衣。
最先發現的人是附近的一名樵夫。他看到兇案現場後,立刻跑去附近的守林人屋。守林人馬上向都江堰守備部隊報告了情況。結果首先趕到現場的不是司聞曹,而是成都衛戍營的人。成都衛戍營並不知道徐永的身份,還以為他只是一名普通蜀漢國民,於是僅僅當成一般兇殺案來處理。司聞曹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得悉這一變故,儘管他們立刻封鎖了成都城及附近區域,但那時候一切都已經太晚了。兇手有一整夜的時間脫離成都盆地,他們現在可能在任何地方。
在報告的結尾,成都司聞曹認為這是魏國針對叛逃者所做的報復行動,要求漢中方面加強對可疑人物的搜捕。
荀詡為自己成都同行的無能而感到羞愧,他對裴緒惱怒地大喊道:“六個人!六個人!用腦子想想啊!這怎麼可能是魏國乾的!如果魏國能在成都集結一大夥人公然殺掉司聞曹重點保護對象然後全身而退,他們幹嘛不去直接襲擊內城皇宮!”
裴緒用眼神提醒自己的上司說話要謹慎,以免又被人當成日後評議的把柄。荀詡從鼻子裡冷冷哼了一聲,語氣變得尖酸:“一個情報機構,居然要等別人來通知說:‘嘿,你們重點保護的對象昨天死了。’天吶,我開始懷疑我國境內是否有真正意義上的安全場所。”
裴緒把荀詡丟在地上的報告撿起來,略帶同情地說道:“別埋怨他們了,這已經在成都引起了不小的風波,那些傢伙現在是焦頭爛額。”
由於最先趕到現場的是成都衛戍營,司聞曹無法繼續保守秘密。他們不得不告訴軍方徐永的真實身份,這才換回了徐永的屍體和那兩名安全人員。結果這一消息不脛而走,成都各界的反應都很強烈。一部分朝廷官員認為司聞曹居然窩藏一個與漢室不共戴天的曹魏官員,大為憤慨;另外一部分朝廷官員則譴責司聞曹對棄暗投明者漫不經心,他們說這本來是一次絕佳的政治宣傳機會;而軍方也十分不滿,因為司聞曹抓了條情報大魚在手上卻不肯與他們分享……總之,成都司聞曹的曹掾將是這段時間內蜀漢最不幸的人了。
這個消息對漢中的衝擊也是巨大的。誰也沒有想到徐永居然在成都遇害,尤其還是在這一敏感時期。姚柚緊急召見了荀詡、杜弼、陰輯、馬信等司聞曹官員,商討該如何應對。
討論並沒有產生什麼有建設性的成果,畢竟事情發生在成都,漢中的司聞曹鞭長莫及。與會的官員中很少有人真正覺得悲傷——畢竟徐永不過是一個魏國來的流亡者,而且他的價值已經差不多榨乾了。官員們的憤怒只是因為他們感覺自己被冒犯了。
唯一對徐永的死感覺到傷感的只有杜弼一個人,畢竟徐永曾經救過他一條命。
會議最後沒有得出什麼結論,姚柚只是叮囑各部門要嚴加防範漢中的可疑人物,然後宣布散會。陰輯和馬信和他們的隨從先後離開,而荀詡與杜弼則被姚柚用眼神留了下來。
姚柚見屋子裡只剩下他們三個,這才長嘆一口氣,用刻意控制過的低沉嗓音朝他們兩個人問道:“你們覺得徐永的死和你們正在調查的事之間有聯繫麼?”
“您想聽我的個人意見?”荀詡反問。
“是的。”
“我沒有任何證據,只是一個推斷。”
“但說無妨。這是非正式的會議,不會留下記錄的。”
荀詡簡單地回答道:“我認為徐永的死和李平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姚柚和杜弼聽到他的大膽發言以後,臉上的表情沒顯示出任何驚訝,顯然他們也這樣認為。姚柚慢條斯理地用右手把玩著一方銅獸硯,眯起了眼睛:“理由呢?沒有證據,但總該有些理由吧。”
“四月十六日,我被李平召見。他希望知道究竟靖安司是如何查出鄧先是間諜。”
姚柚點點頭:“唔,你的報告我看到了,你回答得很得體,什麼也沒泄露。”
荀詡輕微地擺了擺手:“的確,我沒有向他透露徐永的具體情況,但他至少知道了兩點:一,司聞曹掌握著一名價值極高的魏國流亡者;二,這名流亡者已經被送往成都。”
“那又如何?即使在成都,徐永的存在也是嚴格保密的。”
聽到姚柚這麼說,荀詡露出諷刺的微笑:“我可不這麼認為,現在我對我們成都同事的能力深表懷疑。”頓了一頓,他繼續說道,“李平熟知我國機構運作,他很容易就能推斷出徐永是在成都司聞曹的保護之下。接下來,只要設法從司聞曹那裡探聽徐永具體的安置地點就可以了。”
“他能做到麼?”
“他已經做到了。想想看,襲擊徐永的兇手至少有六個人,而且對受害者的居住地點和每日作息了解的都非常精確。無論規模還是策劃的精細程度,都不是一兩個魏國間諜就能策動起的。恕我直言,這背後必然隱藏著一個內部人士,而且級別相當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