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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月二十一日開始,郭剛與韓升開始了調查許昌陳氏族譜的漫長曆程。他們攜帶著太守府的公文前往每一個負責保存本家族譜的人家,要求家長開放族譜,然後大海撈針般地一代一代地查下來。戶籍名冊里只記載了黃初以後生活在許昌的人口,若要想知道陳恭以前是否在穎川居住,唯一可靠的記錄就唯有族譜了。
有的人家很慡快地就答應了郭剛的要求;而有的人家則對外人查閱族譜十分抗拒,有的大戶人家還十分傲慢地要求郭剛在祠堂前向祖先告罪,才准許他瀏覽族譜。甚至有一戶陳姓不允許在存放族譜的屋子裡點火燭,又不允許把族譜帶出屋子去,郭剛只能在黑暗中拼命瞪著眼睛才能看清黃紙上的蠅頭小楷,一天下來眼睛疼得流淚不止。
這種艱苦的工作一直持續了十天。一直到二月二日,調查才初步有了頭緒。在一個名叫陳芳的許昌醫師家的族譜中,郭剛發現其中有了記載。根據這份族譜,陳芳的祖父叫陳東,陳東生有三子,大兒子是陳芳的父親陳耀;次子陳襄,早卒;第三個兒子名字就叫做陳紀,陳紀的下面則赫然寫著陳恭的名字。
“陳恭或陳紀,這兩個人你可曾見過嗎?”
郭剛指著這個記載問陳芳。這名醫師回憶了一陣,回答說自他父親那輩開始,就與其他兄弟分家,據說還為此大吵過一架,所以兩家並不經常來往。他只是依稀記得很小的時候見到過一次陳紀和他的堂兄弟陳恭,除此以外再沒什麼印象了。
“你聽說過他們在建安二十五年前往隴西的事嗎?”
“聽說過,不過也只限於知道這件事罷了。後來據說他們遭了山賊襲擊,全死了。”這名醫師茫然的表情表明他對陳紀一系的變遷漠不關心。目前為止,這與陳恭本人提供的履歷完全符合。
“那麼陳紀在許昌居住時的住所你知道麼?”
“應該是在城西的老屋吧,我爺爺陳東去世的時候,我父親分得的是這間宅第,而城西的祖屋則給了我三叔。”
陳芳給郭剛畫了一張詳細的地圖,不過他說他也有許多年沒去過那間老屋了,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
郭剛和韓升從陳芳家出來,立刻馬不停蹄地直奔城西。根據陳芳的地圖,這間老屋是在城西郊外一個叫澤丘的村子,大約半個時辰路程。這是一個典型中原特色的小村落,大多是土房,放眼望過去一片土黃色,黃土街道高低不平,遍地都是土坑與牲畜的糞便。在村子的入口處還有戰亂時期遺留下來的一個小型塢堡,算是村子裡最醒目的建築了。
兩個人進了村子之後,首先找到了村中的里長。里長聽過郭剛說明來意以後,眯起了眼睛,指指遠處一棵大樹,道:“陳家祖屋就是在那裡,不過現在已經換了人家。”
目前居住在這裡的是一戶趙姓人家,戶主叫趙黑,是個老實本分的農民。郭剛找上門的時候,他正在餵豬。一看到里長陪著兩個面色嚴峻的陌生人進了自家大門,趙黑嚇得有點不知所措,兩隻手不知該擱到哪裡好,臉色煞白。
“老趙,別害怕,這兩位大人來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里長安慰他道。趙黑這才稍微放鬆了點。郭剛左右環顧了一下,這間祖屋除了面積大一點,房頂多鋪了一層茅糙以外,與普通的平民土房無異。
“你是什麼時候搬來這裡的?”
“大約是黃初二年吧。”
“那麼你是經誰的手買下這間房子的?”
“……呃……是縣裡分配的。”趙黑緊張地回答。郭剛露出疑惑的表情,里長看了一眼韓升,把郭剛拉到一旁小聲說道:“是這樣,黃初元年文帝陛下登基的時候,這裡曾經爆發過一場瘟疫,死了不少人。因為文帝陛下新登基,誰也不敢將這件事情上報,於是太守府就從并州招募了一些流民過來安置,以補齊戶籍差額。”
“就是說,現在這裡的人,都是黃初元年那場瘟疫以後才遷移來的嘍?”郭剛有些失望地問。
“差不多吧,我也是那時候過來的。”
“在這之前,這間屋子是誰居住的?”
里長搖搖頭回答:“不知道……”這時趙黑膽怯地把手舉了起來,郭剛示意他說話,趙黑說:“我想起一個人來,他大概是村子裡唯一一個在黃初之前就住在這裡的人了。”
“是誰?”
“喬老。”
喬老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鬚髮皆白,是那一場席捲整個澤丘村的瘟疫中唯一的倖存者。他的家人全部都死於瘟疫,縣裡安置他到村東墓地里去看墳。這個煢煢孑立的老頭平時很少跟村子裡的新移民來往,只有趙黑見他可憐,經常給他送去一些食物和衣服。
郭剛、韓升、里長在趙黑的帶領下趕到村子東頭的墓地,遠遠看到一個披著破爛羊皮襖的老頭蹲在墓地邊緣的一塊大石上,手裡拿著根竹竿晃動,竹竿的頂端是三色的招魂彩帶。
眾人走到跟前,老人仍舊渾然不覺。趙黑走到喬老邊上,趴到老人耳朵邊大喊了幾聲,喬老這才緩緩地轉過頭來,兩隻眼睛渾濁不堪。
“你問問他,是否還記得居住在陳氏祖屋裡的陳紀、陳恭父子倆?”郭剛吩咐趙黑,趙黑又趴到老人耳邊喊了幾聲。老人含含糊糊嘟噥出幾句話來。
“他說了什麼?”韓升急切地問。
“他說好像記得。”
趙黑的話模稜兩可,郭剛焦躁地讓他叫喬老好好想想。喬老沉默了半天,忽然喉嚨里呼嚕呼嚕,啐地一聲,一口濃痰直直飛到對面的墓碑上面,嘴裡咕噥了一下。
“他說那個陳紀還欠他兩吊零七個錢。”趙黑說。郭剛焦躁地問:“其他還能想起來什麼事情?”
喬老的記憶很零散,他對於一些細節記得相當清晰,對於其他一些細節則似乎完全忘記了。趙黑又問了他幾次,他回答的不是很含糊,就是特別清楚卻毫無用處。
郭剛看起來非常失望,他揮揮手,表示差不多可以離開。就在這時,喬老又吐出一口痰,嘴裡洶洶地罵了一句。趙黑側耳去聽,然後抬頭對郭剛說:“喬老說,陳家的生薑子燒過他的棉衣,足燒了三個大洞。”
郭剛停住了腳步。
“什麼?生薑子?這是什麼意思?”
韓升在一旁連忙給他解釋道:“這是鄙州的風俗,婦女懷孕的時候若是吃了生薑,便會生出六指;吃了野兔肉,便會生出豁唇。所以民間管六指的小孩子叫做生薑子。”
“趙黑,你再問問他,陳家的孩子,是否確實是六指。”
趙黑趕緊又俯下身子去問,這一次喬老的答覆非常堅定,並補充說是長在右手,接著開始數落這個生薑子捉弄他的惡行。
郭剛沒有再聽這些絮絮叨叨,他從懷裡掏出一個金餅遞給趙黑,讓他好好給這個老人送終,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他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隴西那位“陳恭”的右手是正常的五指,而且沒有任何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