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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喝嗎?”

    “作為懇談前的潤喉是必要的,謝謝了。”燭龍居然還有心情打趣,並喝了一大口水。

    “懇談麼?我更喜歡稱之為‘一個叛徒最後徒勞的辯解’。”

    荀詡丟下這句話,轉身叫來幾名士兵解下燭龍,把他帶到樹林深處的某一棵松樹旁,將其重新捆好。這裡距離池塘約有二三十步,中間隔著一塊屏風般的青條大石與幾簇綠竹林,十分蔭涼幽靜,偶爾還會有散發著松樹清香的山風吹過。荀詡見燭龍已經綁定,揮手讓士兵們分散到附近巡邏——無論談話內容是什麼,他都不希望旁聽的人太多,這是情報人員的天性。

    士兵們順從地離開了,很快現在這裡只剩下荀詡和燭龍兩個人。荀詡搬起一塊平整的石頭放在燭龍對面,掀起衣袍坐下,直直盯視住燭龍的眼睛。

    “為你自己辯護吧,然後我來裁決。”

    燭龍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坦然,他毫不避開荀詡的目光,從容說道:“孝和,如果拋開細節不談的話,結論其實很簡單,我從未真正背叛過大漢。”  

    “哦……”荀詡笑了笑,“這就是你要向我說的話?你知道的,我們靖安司只關心細節,這很重要。”

    燭龍點了點頭:“這確實很難讓人相信,釐清事實總是得花上點時間。”

    “我不知道你的自信是從哪裡來的,恕我看不出任何對你有利的東西。”荀詡不動聲色地說。

    “有時候事情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樣。”

    “這就要看你如何解釋了。”荀詡不容燭龍出聲,立刻接著說道,“建興七年的弩機圖紙失竊事件,你是否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這我不否認。”

    “二月二十六日,糜沖第一次與你會面,你向他提供了南鄭的防務構成與圖紙存放位置,並交換了初步的行動計劃;而在三月一日,你利用自己的關係秘密製造了兩套開鎖用器具,並派於程運送其中一套給糜沖——於程失敗之後,你在三月二日又親自冒險把另外一套備用的交到糜沖手裡,授意他去軍器諸坊總務偷竊;三月五日,你設法遲滯了我們對遼陽縣的搜捕,並和糜沖確定了調虎離山的計策;三月六日,在黃預等人和我們前往褒秦道的時候,你故意調開軍技司的衛兵,讓糜沖得手;同一天晚上,你又親手殺死糜沖,並把圖紙按照預定渠道送去魏國……”  

    荀詡一口氣說了下去,這些細節一半是來自於黃預和其他五斗米教徒的供詞,另外一半則是他自己的推斷。三年來他一直時時思考著那一次的失敗,所以對這些數據與細節可以說是爛熟於胸。

    “對於以上指控,你是否承認呢?”荀詡逼問。

    出乎他的意料,燭龍立刻毫不猶豫——在荀詡看來甚至有些得意——地回答:“不錯,你的推測雖不夠嚴謹,但與事實基本一致。”

    “既然你承認,那麼好吧,那麼請問哪一件事能夠證明你的忠誠?哪一件事又給我國帶來過利益?”

    “我可以反問一下麼?我國在這次事件中究竟損失了什麼?而曹魏又得到了什麼呢?”

    “我國損失了貴重的技術兵器資料,這會讓漢軍在隴西流出更多的鮮血!”

    燭龍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這叫荀詡很惱火:“孝和,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事情往往不是我們在表面看到的那樣。仔細分析這件事的結果我們就會發現,大漢表面上似乎失敗,但卻是最大的贏家。”  

    “荒謬!”

    “首先,我國成功地剷除了五斗米教在漢中最後的殘餘勢力,這既減少了社會不安定因素,也削弱了魏國間諜的生存土壤;其次,魏國最優秀的諜報人才之一死在了南鄭,這對魏國情報工作是一個很大的損失。”

    荀詡忍不住插嘴大聲說道:“你這是本末倒置,不錯,這兩點確實是曹魏的損失,但他們卻籍此獲得了夢寐以求的弩機技術。”

    “這正是我正要說的第三點了。孝和你應該也知道的,魏國軍械製造負責人馬鈞曾經表示,這兩項產品的技術含量很低,甚至連他都可以將其效率提高五倍到十倍。這讓期待很高的軍方十分失望,成為導致天水弩機作坊計劃流產的直接原因。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這件事荀詡曾經聽杜弼說起過,當時他只是覺得曹魏的人不識貨,沒加多想,現在仔細回味起來確實蹊蹺。面對燭龍的問題,荀詡遲疑起來。

    燭龍並沒有期望荀詡回答,他自己繼續說道:“原因就只有一個,魏國從來沒有獲得‘元戎’與‘蜀都’兩項技術。”  

    “這怎麼可能?!”

    “如果圖紙是假的,那麼就是可能的。”

    “你是說圖紙被調過包?”

    “不錯,糜沖送回魏國的實際上是兩款三年前的過時型號。”

    荀詡一直緊繃著的眉毛鬆弛了下來,他又恢復了談話開始時那種略帶嘲諷與冰冷的表情:“你的辯解確實很有說服力,可惜你卻暴露出了一個極為致命的矛盾。”

    “願聞其詳。”燭龍回答,同時扭動一下身體,讓緊縛的藤繩鬆弛一些。

    “你說圖紙被調過包,那麼請問是在什麼時候?糜沖在軍技司偷到圖紙以後,直接送去了前往隴西的糧糙車隊,然後才去見你,這期間你根本沒有餘裕把圖紙調換過來。當然,你可以說你一早就在軍技司調好了包,但我善意地告訴你,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可能?既然我都有本事把軍技司的衛兵調開。”

    “當然不可能,弩機圖紙的保管與守衛是獨立的兩套系統;調閱圖紙要通過繁瑣的手續,我查過調閱記錄,並沒有你的名字。”  

    “你的眼光果然相當敏銳。”面對這打擊,燭龍絲毫沒有顯出慌張,從容不迫地說道:“事實上,我確實沒有能力在軍技司給圖紙調包,甚至我連衛兵都沒權力支開。”

    “這麼說你承認你的失敗嘍?”

    “你的分析非常精準,但我不能不代表別人不能。”

    聽到這番話,荀詡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從石板上騰地站了起來,燭龍在南鄭內部還有同夥?燭龍沉著地看了看附近的動靜,徐徐說道:“事實上,配合糜沖行動去支開守衛並將圖紙調包,這些事只有一個人能做到。”

    “他是誰?”

    “諸葛丞相。”

    荀詡這一生經歷過很多次突如其來的驚訝,但從來沒有一次衝擊有這麼大。他仿佛被決堤的洪水撲倒,兩條腿幾乎支撐不住,甚至連呼吸都倍感艱辛。燭龍略帶憐憫地看著荀詡,沒有作聲,給這位從事一些緩衝時間來接受這個事實。

    “這太荒謬了!”荀詡結巴地囁嚅著,但猶豫不決的腔調掩蓋不住內心惶恐。

    “如果你確實看過圖紙的調閱記錄,就該記得最後接觸過圖紙的人正是諸葛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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