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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是怎麼趕車的!大黑天的還跑那麼快,不怕翻進懸崖摔死!”
其中一名商人指著絕塵而去的馬車大罵,同伴趕緊捂住了他的嘴:“喂,小聲點,你看清楚沒有?那是赭色的馬車,是軍車,你找死啊。”
旁邊幾個人忙著安撫焦躁的驢子,可驢子打著響鼻怎麼都不肯聽話,上顛下跳,背上的兩馱貨物眼看就要顛散了。這時隊伍里一個穿著土褐色絲衫的人走到驢子跟前,右手按住驢脖子,左手按住驢臀,雙手發力,驢子立刻被壓住了。旁邊有人塞過來一把麥穗,驢子一口嚼住,不再鬧騰。
“多虧了糜沖先生呀,多謝多謝。”商人千恩萬謝。被稱為糜沖的那個人笑了笑,把手拍了拍,說:“不用客氣,大家同行上路,總得互相照應。前面就快到南鄭了,可別在最後一段道上出什麼紕漏。”
“是呀是呀。”商人忙不迭地點了點頭。
於是商隊再度重新上路,接下來的十幾里路沒什發生任何事情。他們很幸運地在城門關閉前進入了城內。隊伍在城內廣場稍微停留了一下,商人好心地問道:“糜先生不跟我們一起去住客棧嗎?我認識這裡的客棧老闆,能給便宜點。”
“不了,有朋友來接我。”糜沖客氣地謝絕了商人的邀請,於是兩人拱手道別。等到商隊離開以後,糜沖自己轉向了右邊的大街,向前走過了三個路口又轉左,他似乎對南鄭城的環境相當熟悉。有好幾隊巡邏隊與他擦肩而過,但都沒注意到他。
糜沖一直走到一家寫著恆德米店的店鋪前才停下腳,他走到店門前拍了拍門。一個米店夥計沒好氣地打開窗子嚷道:“沒看見這裡已經上門板了嗎?明天再來吧。”
“能不能幫幫忙,我只要買五斗米就夠了。”糜沖露出懇求的表情。
“多少斗?”夥計斜著眼睛問道。
“五斗,不多也不少,多一分您給去點,少一分您給添點。”
夥計掏掏耳朵,不耐煩地說:“好吧,你等會,這人真麻煩,五斗米還非今天買不可。”過了一陣,就聽到門裡一陣卸門板的響動,然後門開了。
“快進來吧。”
夥計催促著。糜沖邁步進去,門在他身後關上了。隨後夥計張望了一下外面的情況,轉頭打量了一番糜沖,換了一副表情說:“北邊來的?”
“正是。”
“師君可還好?”
“一切安康。”
糜沖說完,從懷裡拿出那張畫著奇怪花紋的黃符紙,遞給夥計。夥計雙手顫抖著接過去打開符紙,表情一下子變得十分激動,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口中不住念著什麼。
這時候從後屋走出了三名赤裸著上身、頭扎皂巾的男子,還有兩名未著簪的長髮女子,一老一少。他們一進屋子,就與夥計一同跪倒在地,對著符紙不斷叩頭,兩名女子甚至嚶嚶哭泣起來。糜沖立在一旁,一言未發。
最後夥計站起身來將黃符恭敬地收好,把其他哭泣的人攙扶起來,這才對糜沖說道:“我乃是五斗米道的祭酒黃預。漢中不聞師君垂訓很久,今日多謝大人送符信到此,叫我等復聽師君聖言。”
“唔,閬中侯希望你們能盡力協助我,這樣他老人家也會很高興的。”糜沖找了個位子坐下。
“使君命令,我們自然是無有不從。”黃預抱拳大聲道,“漢中米道鬼卒現在有數千人,祭酒百人,全都奉使君號令。”
糜沖白淨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
第六章 二月二十六日
二月二十六日,上午,“道觀”。
“你是說,你懷疑五斗米教與這一次的間諜事件有關係?”
馮膺拿著荀詡的報告,皺起眉頭表示自己的態度。荀詡答道:“是的,根據我們以往的經驗,五斗米教曾經被曹魏情報部門當做秘密管道使用,沒有理由不認為他們會再利用一次。在第五和第六枚竹簡上您可以查到相關的背景資料。”
馮膺陰沉著臉沒有回答,而是機械地翻開了第五枚竹簡。
五斗米教是當年張魯統治時候流行於漢中的宗教,教主張魯自稱為“師君”,教內中層管理人員稱為“祭酒”,而普通的信徒則稱為“鬼卒”。五斗米教信徒遍及漢中全境,根深蒂固。張魯投降曹操遷居到關中以後,五斗米教遭到了蜀國的嚴厲打擊,但仍頑強地在民間生存下來。漢中地區仍舊有許多信徒們搞地下集會,來遙拜已經被曹操封為閬中侯的張魯。等到張魯死後,他的兒子張富繼承了閬中侯的爵位,漢中的信徒們認為他是教宗的繼承人,轉奉他為新的師君。
“目前張富就在洛陽居住,假如曹魏派間諜前來的話,應該會打著他的旗號來換取信徒們的合作。”
荀詡恭敬地把雙手垂在兩側,希望能換取這位主管的首肯。沒有他的批准,靖安司沒法採取大規模的行動。
馮膺把竹簡擱到了案几上。“這份報告我會考慮的,但現在我們恐怕更加需要的是審慎。”
“為什麼?”荀詡大聲問。馮膺不喜歡他這種直言不諱的態度。硬梆梆地回答:“你忘了嗎?上次勉縣只是逮捕了一名涉嫌殺牛的五斗米信徒,結果就導致一個村的信徒圍攻縣尉。我軍在四月份就要對曹魏發動一次新的攻勢,一定要確保後方的穩定。”
馮膺把“穩定”二字咬得很清晰,他可不希望現在出什麼大亂子。
荀詡有些怒火中燒,他有些不客氣地說道:“我會很‘穩定’地去查五斗米教,請您放心。”
“清查五斗米教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資源。比起這個未經確定的推測,設法保護好弩機技術的源頭才是更重要的吧?”馮膺在手裡轉著毛筆,慢條斯理地回答,他見荀詡臉色不太好,又補充道:“你的建議我會提請丞相府審議的。牽涉到宗教事務,就不是我們司聞曹就能做主的了。”說完隨手把這份報告丟到了後面的竹簡堆里。
荀詡知道那意味著什麼,這份報告會被壓到汗牛充棟的竹簡之間,逐漸被人遺忘,直到幾百年後的某一天被人挖出來,到那時候無論是五斗米教還是蜀國恐怕都已經滅亡很久了。
他見無法說服馮膺,只得憤憤地離開道觀。馮膺對他的排擠已經到了如此露骨的地步,這讓他異常憤怒。迎面狐忠走過來,他見荀詡氣色不好,過去打了個招呼。荀詡將報告的事說給他聽,狐忠聽罷後笑了笑:“荀孝和啊荀孝和,你該好好了解一下官僚世界才是。”
“我一直以為只要知道誰通敵、誰賣國就夠了。”
狐忠促狹似的擠擠眼睛:“那可是一個充滿了含沙she影和閒話的世界,等著我們去挖掘呢。”
“嘿,這可是我們靖安司的工作……”荀詡有些狼狽地回答。
“你要的人我下午就把他們調過去,他們可都是些能幹的傢伙……”狐忠看到馮膺在朝這個方向看來,故意提高嗓音說,然後壓低了嗓門:“去查查了去年戊字開頭的巡察記錄,你會有些收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