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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衛戍部隊的人手並不夠,為了能支援靖安司,必須重新規劃南鄭的布防,所以才多花了一些時間。”
杜弼一下子又跳到另外一個話題:“這次搜捕的目標人物是在你們進行突襲的前一刻逃跑的,你確實是在報告上這麼寫的吧?”
“對,各種跡象都顯示目標是臨時接到警報然後倉皇撤退的。”
“很好……”杜弼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琢磨不透的笑容,荀詡模糊地感覺到了這笑容背後的寓意,但又不願承認,於是安靜地站在原地,等待著下一個問題。
杜弼拿起另外一份文書,將它在荀詡面前打開,荀詡認出這是自己親手寫的報告。杜弼念道:“三月六日,黃襲等人襲擊了工匠隊伍,並裹挾其中一名工匠打算循褒秦小道逃到魏國境內。靖安司在道口做了埋伏,結果反而中了敵人調虎離山之計。結果糜沖借這個機會潛入軍技司,竊取了弩機的圖紙。沒錯吧?”
荀詡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我很久不在漢中,不太了解。不過軍技司的守備工作也是由南鄭的衛戍部隊負責麼?”
“對,軍技司的警衛算衛戍部隊編制,只是比較獨立,不與其他部隊混編。”他又加了一句,“不過行政上仍舊歸成蕃統屬。”
“這就是了。”杜弼似乎就在等著荀詡這句話,他從案几上拿出一片竹簡,這枚竹簡長約五寸,一端削尖,顏色暗黃。“這是三月六日當天上午以戍城尉的名義發出的一份調令,調令要求軍技司分撥三分之一的守衛前往南鄭北部山區進行臨時警戒。”
“哦,我在三月五日確實請求他派遣衛戍部隊對靖安司進行支援。”
杜弼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但有必要連軍技司那種要害部門的守備都調派出來嗎?這太不合乎常理了。我查閱了一下三月五日的城防部署,發現當時城內還有五十名負責警戒馬廄與武器庫的士兵。為什麼成蕃他要捨近求遠,放著這五十名士兵不用,專程從軍技司調人過來呢?”
“難道你……”荀詡盯著杜弼,心跳開始有些加速。
“不錯!”杜弼肯定了荀詡的眼神,“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靖安司的每一次成功,都是在衛戍部隊不知情的情況下完成的:比如在青龍山對糜沖的伏擊以及高堂隆臥底;而靖安司先後兩次的功敗垂成,卻都很‘巧合’地與戍城尉的反常行動有關係。第一次戍城尉的遲緩動作導致了糜沖、黃預等人的逃脫;第二次,戍城尉的調令讓軍技司的防衛力量削弱了一半,以致敵人乘虛而入並最終得手。現在這位戍城尉就很‘巧合’地成為了李平的幕僚。很抱歉,孝和。”
杜弼分析完以後並沒有說出結論,他相信荀詡能清楚地覺察到暗示。荀詡不安地舔了舔嘴唇,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杜弼的犀利分析就如同漢軍引以為豪的利弩,輕易就刺破了荀詡的心理甲冑,強迫他面對他最不想面對的兩個事實中的一個。
“那麼……成蕃現在在哪裡?”
“據負責監視的人稱,今天他剛剛返回漢中。這也是我急忙把你叫來的原因。狐忠也回來了。”
荀詡心算了一下,狐忠姑且不論,成蕃在四月二十日才押送糧糙出發,今天才五月五日他居然就回來了,速度快得令人生疑。想到成蕃突然上前線的突兀,荀詡不得不傾向於相信杜弼所點破的事實。
“必須立刻採取點什麼行動才行!”一直是屬於行動派的荀詡脫口而出。而這一次杜弼比他更快一步,已經走到了門口:“不錯,我們快走吧。”
荀詡迷惑不解地問道:“去哪裡?”
“糧田曹。”
午後令人昏昏欲睡的熱風吹動了青色窗簾,金黃色的陽光從布幔fèng隙悠閒地流進屋子。羅石看著窗外太陽的高度,心算了一下時間,再有一個時辰他就可以下班回家了。想到這裡,他不禁長長伸了一個懶腰,這種倦怠情緒傳染了整個屋子裡的人,一時間呵欠聲此起彼伏。自從與魏國開戰以來,糧田曹難得有象今天下午這樣的清閒時光。
說實話,羅石並不喜歡他自己的這份工作:枯燥、乏味而且薪俸菲薄。作為糧田曹的一名書吏,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清點糧倉庫存,計算出入,然後把一連串數字抄錄在帳簿上,日復一日。羅石甚至偶爾會羨慕起前線的士兵來,他們的工作雖然危險但卻不缺少激情。
“也許當年班超也是懷著這樣的心情去西域的吧。”他有時候這樣感慨。不過羅石自己也清楚,自己永遠也做不出“投筆從戎”這種事情來,其實年輕時候他是想做一個詩人的……羅石把雙手緩緩伸向几案,開始饒有興致地把毛筆、刻刀、墨盒、硯台、算籌以及幾本竹簡帳簿按不同次序排列,這是蜀漢書吏們消磨時間的一種方式。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書吏們紛紛低下頭去裝成很忙碌的樣子。一名同事手裡拿著一疊文書推門進來,一進屋就嚷道:“丞相府來的押糧回執,你們誰處理一下?”屋子裡的人都陷入了沉默,誰也不願意讓這份突如其來的工作破壞自己的愜意心情,於是彼此張望,希望能有一個人站出來自告奮勇。
“押糧回執”是開赴前線的運輸部隊隨身所攜帶的文書,裡面寫有本次運糧的數量、半途損耗、後方庫存狀況等;等到運輸部隊返回南鄭的時候,押糧回執上還會多出前線存糧狀況、消耗速度等記錄。糧田曹的書吏需要將這些數字記錄與南鄭本身的庫存以及以往出糧率做對比,看數字是否相符。回執的作用一是給予前線指揮官和後勤部門一個量化直觀的補給狀況;二是防止發現私吞貪污等行為。這項工作並不難,但是很煩瑣,書吏們往往需要跑到郊區的糧倉親自去挨個稽核。
“那麼還是我來處理吧。”
羅石懶洋洋地拿毛筆桿搔了搔耳朵,舉起了手。前一陣子他剛剛對南鄭糧糙庫存做過一次普查,正好報告還擱在他的案頭,數據是現成的。
他從同事手裡將押糧回執接過來,熟練地拆開封繩,將一片片竹簡攤開在案面上。然後他從另外一側的竹簡里挑出南鄭四月份糧糙庫存情況報告,並把一把算籌擺在了兩堆竹簡之間。
工作的程序其實非常簡單,羅石先看了一眼回執的數字,擺出若干根算籌在面前;然後再看一眼庫存的數字,依照特定的公式對算籌再做一些增減;最後統計算籌的數目並把結果刻在一枚新的竹簡上。羅石期望能在下班前把這件事弄完。
忽然,他掃過一眼回執的某一處數字,感覺到有些地方不大對勁。羅石已經在這個職位幹了七年,憑直覺就能覺察到統計數字中的不協調感。
“一定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羅石喃喃自語,俯下身子又仔細地查看了一遍文書,數字沒什麼破綻,但違和感依舊。這可能只是他的錯覺,不過現在是戰爭時期,任何一個疏漏都可能導致大麻煩。出於責任感,羅石覺得還是有必要確認一下。他站起身,對坐在屋子對角線的一個書吏喊道:“喂,老彭,三月份的糧糙庫存數據還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