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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哥說,那可不一定,人家舉報信上有根有據。
許問昭問,到底舉報了什麼?你能不能先跟我透露一點?
曾哥說,你的朋友不久前幫一個企業做了一本宣傳畫冊,是不是?
許問昭的心中稍稍安定了一點,說,這件事我知道,這個項目的資金額很小呀。
曾哥聳了聳肩,說,是啊。介紹人拿了十二萬業務提成,沒有繳納個人所得稅,是用發票沖抵的,逃稅額只有兩萬多元,確實是個很小的案子。我們真人面前不說假話,GG公司不給人家提成,就拿不到GG。可提成之後,個人所得稅不好出,所以採取拿發票沖抵的方法,我們也都知道。一般這種事,我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許問昭說,對呀。而且,才兩萬元左右的案子,哪裡勞你的大駕?把公司財務人員叫過去問一下,就解決了。
曾哥說,沒辦法,這人好像直接將舉報信交給局長的,似乎與局長有點關係。局長特別盯著這件案子,我們只好走一趟。
許問昭說,這件事,我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恰好我在這裡,被查的又是我的朋友,曾哥能不能給我一點面子?
曾哥說,既然你開口了,我還能不通融?罰款就免了,但補繳稅款,恐怕逃不過。
許問昭說,這個我知道。我會跟我的朋友解釋的。
許問昭要留稽查小組的人吃飯,曾哥表示時間還早,他們去辦下一個案子,帶著人離開。歐陽佟不在公司,許問昭只好給他打電話。歐陽佟倒不心疼那兩萬多塊錢,令他無法理解的是,這件事外人是怎麼知道的?而且,連提成十二萬都一清二楚。許問昭說,是呀,我也覺得奇怪,按說,知道這件事的人非常之少。公司內部,只有我和你知道。連雷蕾和尋萬芳也不知道。會不會是對方拿了錢後到處對人說,有人聽到後舉報的?歐陽佟想不到別的可能,只能如此信了。許問昭的擔心並非如此,她說,聽說稅務局來稽查,當時她就傻了。她最擔心的是稽查化妝品GG那筆提成的逃稅問題。那筆提成是五百萬,僅個人所得稅就近百萬。這樣的案子一旦查實,別說罰款,就算是找到關係補繳稅款,博億公司也會出現幾十萬的虧空。一個近百萬的案子浮上水面,稅務稽查局不可能輕易放過的,他們可能認真查帳,只要一查帳,今年之內,博億公司幾筆業務都存在這樣的問題,總額超過八百萬,全部補交,需要約一百六十萬,就算歐陽佟有辦法調來這筆錢,那也是公司的負債。
歐陽佟倒不十分擔心公司是否負債,畢竟,若有去年的好運氣,只要拉到一筆業務,就可以賺回來。最讓他不安的,是這個舉報人。此人為什麼如此清楚公司的內幕?真的是那個中介人不小心說了出去?如果是這樣,人家最多送一封舉報信而已,有必要為了一個區區兩萬多元的案子,專程走稅務局長的關係嗎?顯然,此人的目的,遠非如此,說不定還有更為險惡的目的。
他突然想到了楊大元。難道會是他?他又怎麼可能知道這件事?
歐陽佟說,你對稅務局很熟,你想辦法了解一下,到底是誰舉報的。許問昭說,這個事,她肯定會去打聽。但同時,她始終覺得,這種大額回扣卻僅僅只是微利甚至無利的搞法,實在太危險了,今後一定要小心,不然終究是個後患。她總覺得身邊像是埋了炸彈一般,到處都是引信,只要有人點燃某一根,很可能引起連鎖爆炸,結果可能是粉身碎骨。
對此,歐陽佟沒有表示態度。在歐陽佟看來,這次事件,可能存在偶然性。整個行業既不能杜絕回扣,且無法迴避發票沖抵個人所得稅,博億公司又怎麼可能獨善其身?以今年的形勢看,如果不走這條路,他就可能硬虧。而走這條路,只不過是在遵循一種行業規則,被查出來是自己倒霉,沒有查出,至少可以有一點利潤。尤其關鍵一點,此次補繳的僅僅只是兩萬多元,對於歐陽佟來說,畢竟沒有到肉疼的程度,多少還有些僥倖。許問昭見他不表態,自己也不好堅持,只好打住了話頭。
到底是有關係就好辦事,一個星期之內,許問昭辦妥了這件事,補交了一筆錢,案子就算了結了。同時,許問昭利用自己的關係打聽清楚了,舉報人確實是楊大元。
得知這一消息,歐陽佟殺人的心都有。
博億公司開局原本非常之好,如果楊大元好好經營,目前公司帳上,至少有二百萬元。他為了得到一些額外收入,任意支出,並且每一筆支出,都虛開發票。結果,短短時間,將公司的帳目搞成了一團糟,後來退賠了一部分,畢竟還有一大筆錢,歐陽佟認虧了。以前無數次幫他就不說了,僅目前這件事,歐陽佟至少對楊大元施了兩大恩,其一,自己出面撤案,使他免除了至少七年牢獄之災。第二,後來有一大筆錢自己沒有追究,就已知帳面來看,這筆錢超過一百萬。這樣大的恩,楊大元就算十輩子也還不清。他如果是個知恩圖報的人,甚至是一個稍稍有點良知的人,出來之後,就應該好好做人,本分做事。
知道這消息的當天,歐陽佟接到王禺丹的電話,說是想聚一聚。
三個人再一次在喜來登自助餐廳吃飯,然後到三十八樓喝茶。其間免不了談王禺丹正在操作的大事。歐陽佟和邱萍是王禺丹最好的朋友,她並不隱瞞他們。她說,自己擔任江南煙糙集團董事長總經理已經五年時間,年齡也才只有四十多歲。如果自己繼續在現有的職位上幹下去,結果如何?或許還可以干五年甚至十年,但目前的位置已經到頂了。五年之後,她就接近五十歲,那時,就算是再有升遷的機會,也只是一個安慰獎,可能在一個副部級位置上退休了。正如她以前所說的,她是官商,往左邊抻一抻,她就可以成為官員,往右邊抻一抻,她就可能成為純粹的商人。換了任何一個人,到了她這樣的職位,只要有機會,都會想往左邊抻一抻。
她所面臨的,恰恰是這樣的機會。此時如果能夠升上副部級也就是地方上常說的副省級,在官員之路上,她至少還有十五年的努力時間,這十五年時間裡,機緣際會,退休之前,她甚至有可能升上副總理級或者國務委員。面對這樣的機會,誰又會輕易放棄?誰不會努力一番?當然,這樣的機會,可遇不可求,畢竟求同一個職位的,都不是一般的角色,最終鹿死誰手,實在是太微妙了。
王禺丹的這次機會,是趙德良入主江南省帶來的。
趙德良到江南省任職的時間不長,他要在省委書記的職位上幹得出色順手,就一定要對江南省的官場進行一番大調整,將一大批聽命於自己的幹部提拔到相當的重要職位。許多官員談到提拔幹部,就一定會談到德才兼備,即所謂的任人唯賢,而普通民眾談到提拔,強調的是溜須拍馬,也就是任人唯親。實際上,這是關注到了官場的兩個極端現象,都不是官場的實際。官場是一個平衡場,能夠在官場取得一定職位的人,都不是庸人蠢人,絕對在某些方面有過人之處甚至有他人無法企及的高度。正因為所有一定職位的官員都是能人,上級考慮提拔誰不提拔誰的時候,所謂德才兼備,就是一句空話套話了。真正考慮的,還是權力平衡。什麼是權力平衡?甲要提拔某個人,出發點肯定是自己權力極大強化而使自己的分權者乙的權力極大弱化。他本人的職位已經確定,怎樣才能令權力強化?只有在權力結構的關鍵部位安排自己最信得過的人。但是,乙自然不肯輕易認輸,他同樣在努力使自己的權力極大強化並且想盡一切辦法弱化對手。如此一來,形勢便如下棋一般,你落一子我落一子。區別也就在每落一子的力度大小了。這種情形,也像商人做生意,買賣雙方,誰都想自己的利益最大化,這就是漫天要價。可實際上,一方賺一方賠的生意是不可能做成的,最終的交易,只能在雙方都能接受的價位上進行,達成一個雙贏的平衡。
王禺丹所面臨的機會,並不是成為了趙德良手上平衡的棋子,恰恰相反,她是成了趙德良的政治對手、省長陳運達手上的棋子。雍州市作為江南省的省會城市,市委書記一職,趙德良是一定要抓在自己手裡的,這個職位他如果抓不住,就只能搞一次農村包圍城市,未來的權力之路將充滿了崎嶇和變數。當然,更為理想的結局,卻是書記市長兩大職位全部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可陳運達不會輕易就範,他同樣想將書記一職抓在自己手裡,趙德良若想保住書記職位不失,就得拿市長職位和陳運達妥協。也就是說,書記如果安排了趙德良的人,市長職位就很可能不得不安排陳運達的人。無論是對於趙德良還是陳運達,他們都要在這兩個職位上準備適當的人選。而且,每一職位上可能考慮幾個人選,只到最後關頭,才會選擇最適合的那個。
從目前的形勢看,陳運達若想和趙德良爭市委書記職位,有相當難度,最後權力平衡的結果,很可能是安排一個陳系的市長。而雍州市委書記和市長這兩個位置,對於王禺丹來說,前者是根本不用想的,後者,倒還有一定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