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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女人談這類事,歐陽佟坐在一旁完全插不上口,有些尷尬,也有些惱火。他很想問一問邱萍,你是什麼意思?把我叫來,就聽你們談這個?怎麼說,我歐陽佟在江南省也算是一個人物吧。他想,再過五分鐘,我立即走人。
就在他默念著時間的時候,王禺丹提到了這次的北京之行,神情頗顯得有點無奈。歐陽佟知道邱萍去了一趟北京,沒料到她是和王禺丹一起去的。歐陽佟隨口說,萍姐,你這次去北京,沒去看一下武蒙?
邱萍說,我原是計劃去的,沒想到事情辦得不順,心情搞壞了。加上武蒙太忙,約不上時間。
歐陽佟說,哦,還有你辦不了的事?這真是奇怪了。
邱萍說,別說我辦不了,我看這事,世界上根本沒人能辦成。
歐陽佟一下子激動起來,說,那可不一定,你忘了一個人吧?
王禺丹問,忘了誰?
歐陽佟在自己胸前拍了兩下,自信滿滿地說,當然是歐某人。
王禺丹對德山人印象不好,有一個重要原因,德山人喜歡說大話做小事。凡事大包大攬,仿佛無所不會無所不能,但真讓他們做,肯定不行。聽了歐陽佟的話,王禺丹感覺又一次證實了自己對德山人的認定,不屑地笑了一下,不再出聲。
邱萍和歐陽佟熟,根本不在意他這種性格,對他說,你以為你是誰?你知道我們是去辦什麼事?
歐陽佟說,只要不是去見總書記,就一定有辦法。就算你們要見總書記,我看也是四個字,事在人為。
邱萍說,我們是想去請林飛為江南煙糙做形象代言人。
歐陽佟一下子愣了。請林飛為江南煙糙做GG?林飛可是新科奧運冠軍,亞洲飛人,他的形象就是健康向上的標誌,江南煙糙是什麼?吸菸有害健康,是毒品的標誌。讓林飛為毒品做形象代言人?太異想天開了,大概只有王禺丹這種女人才會想得到。這個女人,真是太會做夢了。
邱萍說,怎麼樣?還吹不?
歐陽佟被逼到了牆角,無路可退了,說,我吹什麼?我幹嗎要吹?我這個人,可能有千千萬萬的缺點,只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就是從來都不吹牛。我告訴你,這件事,還真只有我老人家出馬,才有那麼點希望。
邱萍說,看吧看吧,搞電視的人,就這德行。
王禺丹對歐陽佟印象不好,有意將他一軍,便說,你能請到林飛?只要你能辦成這件事,要什麼條件,你盡避開,我另外給你勞務費二十五萬。
歐陽佟再次愣了一下。這世界上,還真有拿手電光當電線桿往上爬的。自己將話說滿了,如同項羽將釜破了將舟沉了,退路被自己堵死。怎麼辦?讓她更進一步看輕自己?不行,你玩高屋建瓴不是?那我就和你玩太空飛人。
他說,好哇,你去把上海世貿大廈的總統套房租一個月,我就幫你把這件事搞定。
歐陽佟原想,上海世貿大廈的總統套房可不便宜,住一晚,怎麼都要一兩萬吧,一個月下來,得有幾十萬,加上其他費用,豈不是上百萬?你王禺丹是大企業家不錯,可你那企業是國家的,如此奢侈鋪排,大概無法通過職工代表大會或者董事會吧?只要你達不到我的條件,我也就可以挽回面子了。可他萬萬沒想到,王禺丹竟然說,上海世貿大廈頂樓的總統套房是吧?租一個月是吧?你把時間安排一下,提前把動身時間告訴我,我好預訂。
歐陽佟還真沒料到,竟然遇到這麼個人,和自己鉚上了。歐陽佟喜歡吹大牛是不錯,但也有一個經驗,只要你將牛吹到別人無法證實的程度,那就不叫吹牛了。退一步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這個世界上從來都不缺少路,只缺少發現路的眼睛和開闢路的毅力。非常努力地去干一件事,只要思考到位,方法得當,沒有幹不成的。自己是被逼上梁山了,無論如何,不能在這個女人面前示弱。他稍稍想了一下,對王禺丹說,那好,一個星期之內,我給你答覆。
當晚分手,歐陽佟自己開車走了。邱萍是公務員,私務不方便用公車,所以由王禺丹送她。坐在車上,兩人便開始談論歐陽佟。邱萍說,怎麼樣?王禺丹故意說,什麼怎麼樣?邱萍說,歐陽佟呀,你對他印象怎麼樣?王禺丹坦率地說,不怎麼樣。我相信你說的,他才華橫溢,但仗著自己的才華,喜歡誇誇其談。我不喜歡這樣的人。
邱萍將奧迪車的座椅向後移動,將自己的雙腳從鞋中脫離出來,擱在面前的儀錶板上,身子儘可能地往後靠。王禺丹說,你看看,哪有一點女人樣,難怪你老公要和你離婚。邱萍反唇相譏,你淑女呀,你淑女又怎麼樣?你老公不也讓你資源閒置?王禺丹又說,這個歐陽佟,應該很花吧?邱萍說,怎麼樣?對他有點興趣了?王禺丹說,本宮如果對男人有興趣,也輪不上他吧?邱萍說,說的也是,這小子是個怪胎。
對於怪胎一說,王禺丹並不認同。在她看來,歐陽佟就是一個典型的德山人,喜歡誇誇其談,不切實際,眼高手低,整個人活在一張嘴上。這種人幸好從事的是新聞工作,物有所值,人盡其才。新聞嘛,需要的就是吹牛,大躍進的時候,報導糧食畝產超萬斤,那才是新聞的極致和根本。也難怪省里的領導喜歡他,他能將人家手裡的稻糙吹成金條,將人家心裡虛妄的夢幻吹成真實,這自然就是名記本色。王禺丹可謂閱人無數,她太了解這類人了,如果和他們談話,你確實常常能夠被他某種思想的閃光炫目,但如果你讓他們干實事,什麼都幹不成,哪怕是將一壺水燒開,都干不好。
邱萍自然更了解歐陽佟一些,她告訴王禺丹,她對歐陽佟有三個形象的比喻,一是刺蝟,一是彈簧,一是某種機械玩具。王禺丹怎麼都無法將這三種東西和歐陽佟的形象聯繫起來,便希望邱萍進一步解釋。邱萍說,這小子就像一隻刺蝟,絕對只能順著毛摸,否則,你的手會被扎得鮮血淋淋。他那張嘴是刀子,傷人無數,卻又令人無法還擊。王禺丹認同這種比喻,她覺得,歐陽佟對自己的印象就是如此。邱萍接著說第二個比喻,他就像性能最好的彈簧,不壓不彈,越壓越彈,壓力越大,彈性也就越大。對於這一點,王禺丹覺得也對也不對,彈簧的反彈是一種力量,而歐陽佟的反彈,是一種狡智。邱萍的第三個比喻是某種機械玩具。她說,機械玩具都得上發條,如果不擰發條,它就什麼都不是,一旦擰緊了發條,它就動了起來,又蹦又跳,而且跳得特別歡。對於這一點,王禺丹並沒有直觀感受,不置可否。
邱萍說,請林飛做形象代言人這件事,說不定還真能成。王禺丹當即大表懷疑,說,本宮和你邱大師聯手都不能辦成的事,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能辦成?
換個場合,邱萍會認為王禺丹的話是絕對真理。她自己就在不同的場合反覆說過,她和王禺丹是絕代雙驕,只要兩人聯手,沒有她們辦不成的事。可這一次面對歐陽佟,邱萍似乎沒有了從前的自信,尤其是在林飛以及國家體育總局那裡碰了一鼻子灰之後。
邱萍說,說實話,我認識的人不少,能和他比的,還真沒幾個。他下定決心要幹的事,沒有幹不成的。只可惜,他天性浪蕩,自命不凡又大大咧咧,還特別見異思遷喜新厭舊,對待任何事,大概只有幾分鐘熱度。王禺丹說,照你這麼說,還真值得一試?邱萍說,我剛才說了呀,他是屬彈簧的,你越壓,他跳得越高。不信你試一下,我估計,最後他如果沒辦法可想了,就算是綁架,也會將林飛綁到你的面前。
其實,王禺丹僅僅只是順了邱萍的話題,對於歐陽佟這個人,從見第一面開始,她已經蓋棺論定。更深一層的原因,她一直都在物色一個人,希望和這個人一起,做一番大事業。顯然,歐陽佟的差距太大,此事不說也罷。
2
第二天上午,歐陽佟來到了江南日報社,替楊大元跑關係。
楊大元是歐陽佟穿開襠褲時的朋友。楊大元和歐陽佟是上下村,兩人的一切,似乎全都是反著來的。歐陽佟比楊大元大兩歲,可歐陽佟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楊大元才上小學一年級。原因是歐陽佟六歲入學而楊大元八歲才被父親用牛鞭子抽著趕進學校。別看歐陽佟讀四年級又比楊大元大兩歲,身高卻比讀一年級的楊大元矮一點點。歐陽佟一直矮小,總是人家欺負的對象。楊大元人高馬大,從小就是打架大王,雖然見誰打誰,不需要理由就動手,卻服歐陽佟,成了他的保護者。歐陽佟讀初中的時候,楊大元才上小學三年級。鄉中學和村小學,兩所學校相距約一公里。楊大元智商不是太高,讀書不行,也沒有興趣,常常逃學跑到中學去找歐陽佟玩。歐陽佟雖然也貪玩,可成績非常之好,兩年後,以全鄉第一的成績,考入縣一中。又過了兩年,以全縣文科狀元的身份,考上復旦大學新聞系。歐陽佟在他那個鄉創造了很多第一。時隔不久,讀書不行的楊大元,找關係改戶口當兵去了。歐陽佟大學畢業,堅決要求回江南省,後分配到江南電視台當記者。楊大元在部隊入了黨,因為沒有文憑,提干無望,只好轉業,在深圳打了三年工,然後自己開公司。又過了三年,楊大元從深圳回到了雍州,還帶回一個如花似玉的老婆。在雍州,楊大元做過很多生意,賣過服裝,開過餐館,還開過小百貨店。楊大元的這些生意到底成不成功,歐陽佟不十分清楚。按照楊大元自己所說,他的每一個生意都是極其成功的,可歐陽佟有一個疑問,如果成功,你為什麼不接著做下去?兩年前,楊大元決定關掉他的餐館,希望歐陽佟幫他找個活做。歐陽佟說,你的餐館開得好好的,為什麼不幹了?楊大元說,餐館倒是開得很好,可賺的錢都在帳面上。他對人太好了,社會上朋友太多,誰來吃飯他都簽單。他老婆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就不准他來餐館,可人家只要給他一個電話,他同樣免單。歐陽佟一想,楊大元確實是這樣一個人,他的餐館還真不能開下去,就跑到江南日報找熟人,最後為他謀了個《雍州都市報》發行部副主任的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