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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麗依說,這些很難取證吧?如果沒有證據,那又怎麼能信?
賈宇革順手拿過一隻文件夾,在裡面掏了一下,掏出兩張複印紙,遞給她說,你看看這個。朱麗依接過來,說,這是銀行轉帳的憑據,這說明什麼?賈宇革說,那你就不知道了,這可是一個非常曲折的故事。朱麗依說,是嗎?說來聽聽。
賈宇革說,他在一家GG公司當副總經理,那家公司老總是個女的,長得非常漂亮,非常信任他,也非常喜歡他,他們兩個是情人關係。後來,那個老總好像出了點什麼事,被公安局還是什麼別的司法部門請去了。因為這件事與我們調查的人無關,我們也沒有仔細去了解。總之,那個女老總進去之後,他立即去討好公司的財務經理,和財務經理一起去吃飯,吃完後裝醉,由財務經理送他回酒店房間。財務經理直到凌晨三點才離開。
朱麗依說,那又怎麼樣?你不是說他喝醉了嗎?
賈宇革笑了笑說,當時我們錄了像,你看一看,就知道他有沒有喝醉。朱麗依說,那他們在房間裡幹什麼?賈宇革再一次笑了,說,他這樣一個花叢中的男人,你想他會幹什麼?肯定是把那個財務經理給辦了。朱麗依說,是你猜測吧。賈宇革說,我們確實沒有看到,但是,從那天以後,他們兩人的關係,就不一樣了。那天晚上,財務經理不是凌晨三點才離開嗎?第二天早晨,不,應該說當天上午,她在七點一刻,又到了酒店。結果,他們又在酒店裡待了兩個多小時,才一起出來吃早餐。三天後,兩人一起去銀行轉了一筆帳。他指著面前那些複印件說,我們後來花了一筆錢,買到了其中的一些轉帳憑據的複印件。
朱麗依說,是嗎?他們一個副總經理,一個財務經理,一起去銀行辦理業務,應該很正常吧?
賈宇革說,你這樣說,證明你完全不了解這個人。我剛才不是說過嗎?他是一個雁過拔腿的人。他和財務經理走到一起,並且單獨在一個房間裡,我們就猜到,他其實是用手段把財務經理騙上床,然後和她一起合夥弄錢。後來,那個女經理需要交一筆保釋金,財務經理拿不出錢,就把他叫出去商量。兩人在咖啡廳里吵了起來,他把財務經理罵了一通,財務經理當時就哭了。我們有錄音,你可以聽到他們當時的談話。當天晚上,財務經理就外逃了。所以,我們想辦法弄到了銀行的這些複印件。
朱麗依說,那這樣吧,你整理一下這些複印件,然後交給我。
賈宇革說,這個簡單,這個文件夾裡面全都是。說著,他將外面幾份複印件收進文件夾,遞給朱麗依。朱麗依接過時,他看到她的手在顫抖。她很艱難地將資料袋裝進包里,然後向他告別。可是,她站了幾次,竟然站不起來。賈宇革只好發揚紳士風度,一邊伸手去攙她,一邊問,你不要緊吧?她說,我沒事,可能是坐久了吧。
2
朱麗依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南雍資訊調查公司的,她就像大病了一場,渾身無力,連邁步都困難。坐到車上,她覺得自己最後一點力氣也用完了,連抬抬手,都是一件無法做到的事。她在車上坐了足足四十分鐘,才極其勉強地驅動汽車。回到別墅,將自己扔在沙發上,再也不想動了,眼淚止不住嘩嘩地往下流。
她覺得自己一直都是堅強的,這麼多年,守著已經成為廢物的丈夫,帶著年幼的孩子,咬著牙,一步一步往前趕。她總有一個信念,自己不比別人差,別人能做到的,自己一定要做到,並且要比別人做得好。結果她真的做到了,且看起來,往後的日子有驚無險,再無後顧之憂了。可她又哪裡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一連串的錯誤,將她打到了谷底,陷入了空前的絕境。
細想想,這些錯誤,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在此之前,她雖然也多次反思,可並沒有找到最根本的癥結。只有現在,她才豁然明白,這一切,都因為自己認識並且愛上了楊大元。她原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風裡雨里泥里雪裡摸爬滾打,吃了太多的虧吃了太多的苦,最終能夠有一個真正愛自己的男人相伴著,哪怕這個男人是個窮光蛋,哪怕這個男人一身的毛病缺點,只要他對自己這份情是真的,那也該滿足了。她不是不知道楊大元在外面還有別的女人,那又怎樣?人的身體和人的智力一樣,同樣是資源,在這樣一個資源為王的時代,是資源就要好好開發充分利用。看看這個社會,哪一個人不是在出售自身資源來贏得生存資本?有智力的賣智力,沒有智力的賣體力,出售智力體力之外,若想再增加附加值,那就看你是否還有其他資源了,比如女人的身體資源。為什麼不賣呢?女人的身體資源是一種時效性資源,就像外面商店裡賣的食品,標有保質期的,過了保質期,就算是減價大甩賣,也沒人肯出價了。商場中人,最善於計算資源成本,商業原則之中,有一條最重要的原則,那就是趁著商品緊俏的時候,趁早出手。正因為這一觀念,朱麗依把自己也一同賣了,並且覺得賣的價錢還相當不錯。相對而言,楊大元或許也在出售自己的身體,只不過,他獲得的回報不是金錢,而是身體的愉悅。直到現在,她才真正明白,自己搞錯了方向,楊大元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才是因為情,至少是純粹為了性,和她在一起,卻是盯著她口袋裡的錢。盯著她口袋裡的錢或許沒錯,她和某些男人在一起,也一樣盯著人家的錢或者權,可是,君子愛財,你得取之有道呀。兩人在一起的兩年多時間,她在他身上花的錢少嗎?
她仔細算了一下帳,此前替他買衣買帽吃飯喝酒不算,自從和歐陽佟斗上以後,更是開始大筆地花錢了。為了德山市慶項目,陪睡就不說了,還花了一百多萬通關,結果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為了購買博億公司19%的股權,她拿出了六十萬。當時還覺得這是一筆很划算的買賣,豈知這六十萬最後為自己換回的,卻是七百多萬債務。另一筆大開支,是在處理文雨芳案上花掉的。前後兩案,如果不是過硬的關係,可能要花掉三百萬,最後也花了接近一百萬。
朱麗依縮在沙發上,哭了想,想了哭,完全不知道外面世界的變化,連天黑下來也不知道。後來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她才嚇了一大跳,驚醒過來,猛然發現,自己的周圍已經是一片漆黑,只有外面的燈光從窗口she進來,令面前的世界顯得猙獰可怖。她自然知道是楊大元來了,除了自己之外,只有他有這裡的鑰匙。她想逃走,遠遠地避開他,永生永世,不再見他。可是,她動了動,發現這只是一個動的意識,她的身體根本不受意識指揮。她仍然縮在那裡,雕塑一般。
燈開了,楊大元急急地邁進來,向四周看了看,一眼就看到了緊縮在沙發上的她,幾步跨過來,說,你怎麼啦?一整天不開手機,快把我急死了。
朱麗依想起來了,去南雍資訊調查公司的時候,為了不被打擾,她把手機關了。後來,她已經沒有力氣打開手機,當然,也根本沒有想到要打開手機。與外界的聯絡對她已經沒有意義,她只想縮到一個無人知的角落,甚至讓自己成為一縷空氣,從這個令人憎惡的世界消失。
楊大元說,你是不是病了?說著,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試她的體溫。如果是從前,這樣一個體貼的動作,會令她的心跳加速。一直以來,她覺得自己的情感世界就像一眼枯井,漆黑漆黑的,深不見底。哪怕一星半點的親昵、愛撫、體貼,猶如枯井中細微的響動,均能產生巨大的轟鳴,均會在枯井中久久迴蕩。可現在,她憎惡這隻手,她想擺動身體,脫離這隻骯髒的手,可是,她做不到,她的身體已經背叛了她,不再聽從她指揮了。
楊大元在她面前說了很多話。她一句都沒有回答,也再沒有眼淚,甚至沒有意識。她永遠都未能再想起,當時自己腦子裡到底想過一些什麼。
或許,楊大元意識到了什麼,對她說,是不是因為那條簡訊?我急著找你,就是想告訴你,別聽那些胡說八道,那是造謠中傷,是無中生有,是別有用心,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敢肯定,那東西是歐陽佟弄出來的,他的狼子野心,那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這就是楊大元,大概在部隊的時候,他極其努力地背成語辭典,此後,便喜歡出口成章,一串一串地丟成語,也不管丟得對還是不對,也不管堆得是否令人心煩。此前,朱麗依倒是很欣賞他這一點,常常覺得,他一個初中未畢業的人,竟然能夠一出口就說出一串一串的成語,說明他聰明好學。而現在,朱麗依的想法又完全不同,她覺得,楊大元之所以背了那麼多成語,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哄騙那些容易輕信的女人。天啦,認真想一想,這個人男人每做一件事,背後都藏著一個巨大的自私的目的,私慾指揮著他所有的行動,他還會極其努力極其細心地掩飾,讓這種私慾導致的行動,儘可能看上去光明一些、優雅一些、正面一些。虛偽,這是一種極度的虛偽,是一種深入骨髓融入血液的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