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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禺丹的話,歐陽佟是認同的,問題在於,他在電視台幹了十幾年,自從大學畢業就在這裡,突然讓自己放棄這份工作,尤其已是正處級看上去有權力有地位的工作,他還真下不了決心。
沒想到,第二天,針對他的調查開始了。
歐陽佟接到電話的時候,以為只是由局裡派一兩個人找他談一談話。沒想到,這次調查竟然煞有介事,牽頭的是局紀檢組,由局黨組成員、紀檢組長周工親自掛帥,局委辦、局黨辦各派了一個人,局紀檢組還派了兩個人,電視台政治部和總編室各派了一個人,組成一個頗具規模的調查組。調查組事前並沒有通知歐陽佟,而是極其突然地出現在他的辦公室。電視台的人都習慣於晚上工作白天睡覺,調查組到達的時間正是上午,歐陽佟還在夢中。周工大概早已經搞清楚了這點,一個電話打到了他家,將他從床上拉起來。趕到辦公室,一見裡面坐了一屋子人,歐陽佟的腦袋就有些發蒙,暗想,還真他媽當一件事了?
周工倒顯得很溫和,對他說,歐陽,過來過來,坐。待他坐下後又說,這些人你都認識,我就不一一介紹了。今天,我們來,主要是受局黨組的委託,向你了解點事情。歐陽佟自然知道他們的目的,以他的脾氣,會先發制人,在他們沒有說出目的之前,將其打得落花流水。經歷了最近一連串的事件尤其是和王禺丹成為朋友之後,他不斷地反思自己也不斷地思考王禺丹的做法想法,覺得自己有些了悟,脾氣也有些變了。比如現在,他腦子裡首先冒出的想法卻是:假如王禺丹遇到這件事,她會怎麼做?他當然不可能有答案,因此就抱定了一個主意,無論如何,聽他們說,自己以不變應萬變。
周工見他不說話,略停了停,便又說,我們要了解的就一件事,現在整個廣電系統,都傳說你有一個私生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歐陽佟到底是沒有修煉到家,聽了這話,火冒八丈,當即便要發作,準備反擊八個字:捕風捉影、胡說八道。可話就要出口時,腦中又冒出一個忍字,他硬是將這話吞了回去,換了一種語氣,說,私生子?誰的私生子?我不知道你說什麼。周工說,你要知道,我們是代表組織和你談話,如果沒有準備,組織是不會出面的。歐陽佟一聽,火更是大起。盡避他暗自告誡自己要忍,可終究是沒有忍住。依他的脾氣,應該是拍案而起了,畢竟忍字起了點兒作用,沒有拍案,也沒有而起,只是語含譏諷,詞鋒犀利,說,有些人,慣於打著組織的名義,幹著下三爛的事情,這又不是什麼秘密。毛主席他老人家早就說過,有些人其實是打著紅旗反紅旗。還有些人,吃了飯沒事幹,就喜歡搞些捕風捉影的事來調劑自己的生活。好像不這樣,就不能顯示他有多麼地善於權術。
紀檢組長用手在面前的桌子上敲了幾下,語調雖然不高,卻聲色俱厲。他說,請你注意,這是組織談話,最好不要意氣用事。
歐陽佟說,組織?我知道有人看我不順眼,早就想打著組織的名義整我了。要整我很容易呀,直接來好了,別搞這一套弱智的把戲。
周工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怎麼說,他也是黨組成員,又是在下級面前,豈肯忍受公然挑釁?他猛地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厲聲說,歐陽佟,你這是什麼態度?
歐陽佟再也忍不住了,將桌子拍得更響,拍過之後,又接著拍了幾下。他說,你是什麼態度?以為只有你會拍桌子,別人就不會拍?
結果可想而知,兩人吵了起來。旁邊辦公室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圍了一大圈人來看。台政治部的那名幹事立即將人驅散。
歐陽佟的性格,在電視台是有名的,他才不在乎這麼點事。當時將調查組扔在那裡,自己走了。
紀檢組長畢竟是黨組成員,副廳級幹部,背後又有杜崇光的支持,哪裡受得了這種氣?從第二天開始,調查組改變了工作方法,開始了大張旗鼓的公開調查,分別找了很多人談話。歐陽佟一直擔任製片人,總會有些錢財過手,他們便找節目組的每一個人,查節目組的所有帳。這項調查,歐陽佟絕對不怕,他這個人,就是有骨氣,不該自己拿的錢,一分錢都不拿。當記者的都知道,某個單位開新聞發布會之類,肯定要準備一個紅包,這早已經成為慣例,甚至有些記者成了跑會記者,包里總裝著好多會議通知,每天周轉於這些會議,紅包拿了一個又一個,一個月下來,竟然有好幾千塊錢收入。甚至有些記者,自己跑了不算,還帶著家人跑,有的帶著妻子,有的帶著兒子,當然,也有的帶著情人。雖說請柬只一份,可拿著請柬的這個解釋說,這位是誰誰誰,主辦單位不敢得罪記者,只好同樣送上一份。歐陽佟就是這麼硬氣,當了十幾年記者,一個紅包都沒有收過。在江南廣電,誰都知道歐陽佟的為人,大家都知道,經濟方面,查不出他任何問題。調查組之所以要這樣做,與其說是要查經濟犯罪,不如說要形成威懾,讓所有人都知道,上面要查他。當然,也不是所有的調查都讓歐陽佟心安理得,至少有一項調查,就讓他招架不住。
這麼多年來,歐陽佟一直是單身,只要是正常人,誰會沒有生理需求?他的公開口號也是只做愛不談愛,和某個女人有點私密關係,在電視台這種單位從來都不算是一件事。對於一個未婚者來說,就算是上過床,那又怎麼樣?頂多也就是戀愛的時候擦槍走火嘛,沒法上綱上線。可這種事不能查,尤其是在電視台這種地方不能查,一查就會出大麻煩。電視台是一個男女關係極其複雜的地方,也是一個福利待遇很好的地方,只有兩類女人能夠在這種單位如魚得水,一是有才華的女人,二是有關係的女人。這裡所說的關係,自然包括某種很硬的靠山,更指那些並沒有直接靠山卻和某些實權人物有床上關係。電視台的利益區別實在是太大了,比如主持人,和普通職工一樣,拿幾千塊錢一個月的有,拿幾十萬年薪的也有,還有些主持人,因為上鏡率高,常常有人請去做GG,除了年薪,還有額外收入,一年下來,上百萬收入。另一方面,因為有名,也因為有姿色,便有人提著裝滿錢的密碼箱找上門。自己當主持拍GG,辛苦一年,收入只不過百來萬,現在只要和人睡一覺,就能得到百來萬,如此輕鬆的生意,有幾個人不肯做?畢竟,和老公做和情人做,美其名曰為了愛情,可愛情到底是什麼東西?一分錢經濟價值沒有。反正是要獲得個人的生理愉悅,有經濟價值的愉悅,就是更高級的愉悅。可是,你想當主持人?得有人提攜,這個提攜權,便掌握在男人手裡。全社會,想當主持人的不知有多少,為什麼選你不選她?那就要看你上面有沒有說得上話的人。別人憑什麼替你說話?因為你送了錢?並不是所有人都敢收錢。相反,你將自己送到他的床上去,那就不一樣了。想當主持人的如此,想當製片人的同樣如此。在電視台,編導或者製片人,地位要比主持人高得多,而一個著名製片人,人家外面可能花數百萬年薪來挖。怎樣才能成為著名製片人?首先,你得成為編導,然後成為製片人,再在合適的時候,讓自己變得著名起來。同樣的道理,當編導當製片人,一定要有人提攜。走進電視台看看,當編導當製片人的,女性居多,原因很簡單,她們兩條腿之間還有一種蹊徑。
這種風氣是容易相互影響的,整個電視台,大概屬於性關係最隨便的地方之一,許多人甚至同時與幾個不同的人保持著類似的關係。比如說,某個名製片或者名主持,同時和幾個男人有極其親密的關係,這些男人甚至包括她的丈夫在內,彼此都很清楚,只是心照不宣,表面上,還是很好的朋友很鐵的哥們兒。而這些女人,至少表面上,和歐陽佟的關係還不錯。周工的做法是,對所有看上去與歐陽佟必系不錯的女人進行調查。名義上是調查這些女人和歐陽佟是否有曖昧關係,實際上成了調查她們和所有男人的曖昧關係。這種調查,難保不觸動這些女人身後其他一些男人。如此一攪,整個電視台人心惶惶,雞飛狗跳,那些躲在女人背後的男人,擔心火燒到自己身上,沒有一個不害怕的。於是,便有很多人給歐陽佟打電話,向他施加壓力。
歐陽佟被逼得無路可退,左思右想,看來還只有王禺丹所指的那條路,那似乎是此刻他唯一可走之路。第二天,歐陽佟起了個大早,等在台長辦公室門口,台長一出現,還沒坐下來,他便將一封辭職信拍在了台長的桌子上。台長拿起來看了一眼,剛剛看了辭職報告四個字,眼睛頓時瞪大了,半天沒有說話,坐在那裡發愣。歐陽佟早已經想到他可能是這種表情,也不想知道他心裡的確切想法,話都懶得說,轉過背向後走。走到門口,台長有些驚醒了,急急地說,歐陽,你等一下。歐陽佟停下來,轉過身,站在門口,帶點挑釁地問道,台長閣下,有何見教?台長說,好好的,怎麼想到要辭職?你是我們電視台的人才,你怎麼能辭職?歐陽佟讀懂了他的潛台詞,這件事,他可做不了主。別說是他,大概杜崇光也做不了主。為什麼?並不僅僅因為他是省委組織部任命的正處級副台長,關鍵在於他在江南省新聞隊伍中的地位。省里很多領導都喜歡他,或者說欣賞和信任他的文采,這些領導需要宣傳的時候,往往親自點名由他隨行採訪。別的不說,省委書記趙德良來江南時間並不長,只要在省內活動需要帶記者時,一定點歐陽佟的名。歐陽佟一旦辭職,而這些領導又需要歐陽佟的時候,台長或者局長杜崇光將怎樣向領導交差?還有丁應平,如果他過問歐陽佟辭職這件事,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