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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名時早就認識李衛了。當年李衛曾作過雲南監道,和楊名時有過一段交情,倆人談得十分投機。他知道要干今夜這事,非李衛這樣好大喜功的少年新進不可,非李衛這個從皇帝身邊出來的人不可,也非李衛這樣的潑皮無賴不可。可是,李衛遠在天邊,上哪兒去找他呢?今天真是巧了,想誰有誰。這李衛早不進京,晚不進京,偏偏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就來了,他怎麼能不高呼上大有眼呢?
楊名時催促轎夫緊走幾步,來到李衛住的驛館門前,向守門的軍士遞過自己的名帖。那守門軍士一看,知道是位大人物。連忙過來打了個千說:“楊大人,按說,您老來,小的是一定要替您通稟的。可是,我們老爺剛才發下話來說,今天晚上,除了皇上,他誰都不見。他正把自己關在房子裡,給萬歲爺寫奏章哪!”
“你看看我是什麼人再來說這話!”楊名時著急上火,他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那把門的又是一個千說:“大人,小的知道您老身份尊貴,可我家老爺的脾氣您大概也知道,小的擔待不起呀!老爺說了,今夜不論是誰來拜見,都要統統擋駕。等明天一早,他見過皇上以後,再挨家挨門地去給各位大人賠禮請安……”
楊名時火了:“什麼什麼,我來拜他?我和他一樣的品級,我憑什麼要來拜他?他的底兒我還不知道嗎?他寫的什麼奏章,他會寫奏章嗎?”楊名時一怒之下,也不再和那個守門的糾纏,衝著裡面就大聲罵了起來,“李衛,你小子現在哪裡?給我滾出來!老子楊名時來了,你是見也不見?”
話音剛落,便見李衛光著兩隻腳丫子跑了出來,一邊跑,一邊還大聲叫著:“好我的楊老師呀,你怎麼會到我這裡來?快,快進來,我這兒正作難呢。上次寫給皇上的奏摺,皇上看了把我罵的那個慘哪!說我一封奏摺里錯別字三百七十一,占了一半還多。皇上罵我混蛋,說我是個狗屁不通的東西。今兒個你來得正好,快幫我把這奏章寫完了,我請你喝酒行不行?哎,我聽人說你現在正在當著順天府的大主考。你怎麼會有功夫出來,又怎麼會找到我這裡來呢?”
楊名時眼下沒功夫和這個叫化子說長道短,更不想上他屋裡去喝酒談天。他站在院子裡把考場上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李衛,你知道這事有多大嗎?我如今既不能告到上書房,也不能告到順天府。天晚了,宮裡我又進不去。我都急死了,哪還有閒心陪你喝酒,幫你寫奏忻?快,你得給我想想辦法,這事我可是只能靠你了!”一邊說著,一邊把那個從伯論樓得來的考題遞了過去。
李衛接過來一看,一多半的字他都不認識。可是,李衛不愧是李衛,也不愧人稱“鬼不纏”,辦這一類的事他自有他的辦法。他回身叫過一個師爺來說:“去,你親自帶上幾個人把貢院給我封了。一個耗子也不能讓他跑了出來,同樣,也一個耗子不能讓他鑽了進去。”
“是!不過,順天府的人要是遇上了,怎麼對答?”
“媽的,你真苯!帶上我的名帖,讓他們瞧瞧不就得了。告訴他們說,趕明天我親自去見他們這些狗日的。”
那師爺答應一聲帶著人走了,楊名時卻看得呆了:“我說李衛,你小子這是怎麼用人的?別人家請的師爺,都是幫助出出主意,寫寫文章什麼的,你可好,把師爺當帶兵的用了。”
“咳,管他呢!他拿了我的錢,就得給我幹活。我這裡哪有那麼多的文章好寫?”
那師爺果然麻利,片刻功夫便帶著百十個親兵飛馬走了。楊名時看著這情景,不由得又是一陣感慨:真是書生無用啊!這李衛斗大的字還認不了一口袋,可是干起事來卻這麼雷厲風行,令出禁止。他真是個幹大事的材料,這“鬼不纏”的雅號還真叫對了!不過他細心一想,卻又有點想不通:“哎,小子,你當上江南布政使的消息我早就知道了,可你不在江南好好辦差卻到京城裡幹什麼來了?就是要向皇上述職,也不能帶這麼多的兵啊!剛才我怎麼沒有看見他們是藏在哪裡的?”
李衛不出聲的笑了:“好我的楊老師,這可是你們這些個文人們不敢想、也不敢幹的事情。告訴你吧,兄弟我這‘江南布政使’不過是個名號,是面旗子。其實,我乾的卻是殺頭掉腦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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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回急用人八爺施權謀聽訓政二李肩重任
楊名時一驚:“啊?你說什麼?”
“看看,看看,嚇著你了吧?別怕,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干那些二百五的事。我這是請了聖命,要去山東剿賊的。”
“剿的什麼賊?”楊名時莫名其妙地問。
“咳,說了你也一個不認識,還不就是那些江湖上說的飛賊嘛。不過,他們的本事大,路子又寬。皇上告訴我說,要分而治之。該打的就打,要打得狠;該安撫的還要安撫,要讓他們心眼口服才行。這些人都是亡命賊,要招降他們,可不是件好辦的事啊!”
他們在這裡聊了不多一會,那個帶隊的師爺回來交令了。說他們已經嚴密地封鎖了貢院,也抓到了伯倫樓的掌柜。楊名時心裡踏實了,懸在心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了。
李衛不但路子寬,面子也大。他的奏本一上去,皇上立刻就發下了詔諭:把張廷璐為首的一十八房考官全部鎖拿,押進獄神廟待勘。楊名時雖是首告,但也著令停止辦差,等候對質。這在楊名時已經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雍正皇帝即位還不到五個月,從孫嘉淦的鑄錢案子開始,緊接著就是山西官吏全都貪墨的醜聞。人們還沒來及喘口氣呢,又出了這駭人聽聞的科考舞弊案。雍正本來就是個斤斤計較的人,現在連著出事,他看誰都覺得不放心。上書房領侍衛內大臣、軍機大臣張廷玉向皇上遞了摺子,說因患瘧疾請旨調養,皇上准了。可是,朝廷里的人誰能看不出來,他是引嫌迴避哪。他一走,皇上身邊就再也沒有可信之人了。明擺著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讓誰來審定這兩件大案呢?
過了一天,聖旨發下,著大理寺正卿、刑部滿漢尚書、都察院御史組成班底,三法司合議會審山西和科考兩大案件。皇上發話說,一定要“從重讞獄,不得姑息”。放了這麼多人去一同審案,雍正還是不放心,就又欽點了李衛和圖里琛兩人也來參加會審。李衛可不敢接這差事,但是其他的那些官吏們說,李衛要是不來,他們就誰也不敢領旨。皇上知道,如今的朝廷中官吏們朋比結黨,層層糾纏,誰和誰也難以分開。沒準還真得有李衛這樣的二百五,才能鎮一鎮官場裡的邪氣。
可是,貢院那裡的幾百舉子,從那天楊名時出走直到如今,還在裡面關著哪。他們既不能回家,又都無事可干。這樣下去,要不了幾天就會鬧出大亂子來。於是皇上又下令,讓直隸學使李級擔任主考,重新出題,重新考試。而且皇上下了決心,這次恩科考試一定要考好,還一定不能再出事。李紱接到聖旨,就馬不停蹄地趕到北京面聖領旨。雍正放下手頭的事情,立刻就傳見了他。雍正說;“朕這次就任命了你這一個主考,是成、是敗,是貪贓枉法還是公正取士,全看你的了。該怎麼辦,你就給朕怎麼辦。要是把差使辦砸了,朕就用不著和你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