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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羹堯吃力地搖搖頭:“桑哥,我不渴,你先喝吧。實話說,心事我是有的,也不想瞞著你。一句話,皇上變了心,他在疑我。我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惹怒了皇上,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能過得了這個關口。”
桑成鼎端著的水碗一晃,水潑灑了出來。他愣怔了一下說:“不至於吧?皇上這次為你送行,不是安排得很客氣嗎?坐的是八抬大轎,馬中堂和張中堂親自送到潞河驛。要我說,任他是哪一級的總督,也沒有這樣的風光排場啊!你這次回京是述職,自然不能同上回相比,這你要心裡有數,咱們不和別人比不行嗎?”
“別別,你別再安慰我了。我心裡明鏡一樣,回頭我會向你說清楚的。你看,咱們這車子後面,還跟著十名侍衛,他們也和我一樣地坐在車裡。桑哥,原先你見到過這情景嗎?他們敢這樣放肆,和我一同坐車嗎?不知你是否注意到,沿途的官員們,也和以前大不相同了。他們在客客氣氣之中,又像有著難言的苦衷。這其中的冷熱炎涼,是用不著細心體味就能知道的!”
桑成鼎嘆了口氣說:“是呀,是呀,這情形在剛到北京時我就感覺到了。無論從哪方面說,都像是冷冰冰、涼嗖嗖的。大將軍,你打算怎麼辦呢?”
過了好久,年羹堯才說:“前途莫測,吉凶難卜啊!桑哥,咱們是應該好好想想了。”
年羹堯的擔心不是多餘的,因為他很快地便看到了實證。
車隊走過鹽鍋峽,年羹堯突然看到一件怪事。驛道旁邊,背風向陽的山坳里,一片一片的帳篷連在一起,而且全都是一色新的蒙古氈包。大道上,運糧、運菜、運柴的車隊和馱騾還在源源不斷地開過來。年羹堯是節制各路軍馬的最高統帥,他居然不知道在這裡駐著這麼大的一支軍隊,這簡直不可思議!按原來的計劃,他們今天是要到河橋驛歇腳的。為了弄清這裡發生的事,年羹堯臨時改變了行程,讓軍士們提前在紅古廟打尖。他讓桑成鼎親自出馬到鎮子上去打聽一下,看這些冒然出現的軍隊是從哪裡來的。
年羹堯剛走進驛站,穆香阿就大大咧咧地跟著進來了。他一手提了個酒葫蘆,一手提著馬鞭子,進門來,也不向年大將軍行禮,就一屁股坐到了炕沿兒上:“大將軍,坐車的滋味兒真不好受,我腿全都坐麻了,這哪有騎馬痛快呀。大將軍,我知道你這裡帶的酒多,能不能賞給咱一葫蘆?哎,今晚怎麼歇到這裡了?到河橋驛多好啊,我已經給打前站的人說了,叫他們多燒點水,想好好地洗個澡哪!”
年羹堯瞧著他這樣子就覺得煩:“你給我聽明白了,這裡我是主帥,我想在哪裡住就在哪裡住,用不著你來瞎操心!我不知道,是誰教你了這套本領,竟敢在我這裡放肆。你應該知道,我這三尺禁地上是有規矩的!把你的馬鞭子給我扔掉,再把你的扣子扣好了。不然,我叫我的親兵來抽你幾個耳光,讓你變得聰明些!”
穆香阿可不想給年羹堯叫真兒,因為他懂得這位將軍從來是言出法隨的。但他經過皇上的點化後,讓他再像從前那樣對待年羹堯,也是不可能了。他嘻皮笑臉地扔掉手中的東西,又說:“唉,真是忘性大,離開年大將軍時間一長,竟把您老的規矩全都忘光了。我改了還不行嗎?剛才大將軍問,是誰教了我這本領,哪有人教啊,再說這事兒就是想請人教也請不來呀,您說是不是?我該死,我混蛋,這總行了吧!”話雖然這樣說,可他還是擺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在房間裡轉悠了兩圈兒才走了出去。
年羹堯氣得沒法,可這穆香阿是皇上的親信啊!眼下這局勢,他不能再招惹是非了。外面進來一個戈什哈,呈上來一個黃匣子。年羹堯知道,皇上的密折到了,他連忙打開來看時,原來,這是皇上批轉的田文鏡的兩份奏摺。在上邊的這一份中,皇上劈頭蓋臉地問他:“胡期恆這樣的東西,竟是你年羹堯要保舉的人嗎?你想讓他當巡撫,真真是豈有此理!”
年羹堯心中一驚,暗叫一聲:不好,胡期恆的事,只是一個信號,皇上要動手了!他連忙拿起另一份奏摺來,那知,不看則已,一看之下,他竟然呆在那裡了。光是那題目就嚇得他心驚肉跳,“為奏大將軍年羹堯黨附阿哥,擅權亂政事。仰乞聖上將其革職拿問,窮究其源……”年羹堯強壓心跳,看了下去。只見那上面列舉著這樣的一些事實:從康熙四十八年王子們奪位正烈時起,到雍正登基為帝止,年羹堯怎樣與八爺勾結,怎樣與十四爺密謀;某年某月,他又怎樣不經聖命就潛回京師,與八爺黨羽私聚於密室,行動詭密;特別是康熙爺駕崩,十四爺奉詔回京前,年“曾與原大將軍王允禵密談數日,還對手下人說,‘王爺手無寸鐵地回去,能會有什麼好下場’?”年羹堯看到這裡,不禁心慌意亂,覺得頭暈目眩,支持不住。下面還有許多,卻都是他插手各省政務的罪行,他的眼前好像爬滿了一群群的螞蟻,摺子上都說了些什麼他再也看不清楚了。
桑成鼎從外邊走了進來,看見他這樣子,不禁吃了一驚,忙上前來問道:“大將軍,你這是怎麼了?是身子不舒服嗎?”
年羹堯吃力地抬起頭來,冷笑一聲說:“你快來看看這摺子,再看看皇上的硃批。皇上還曾經說過,叫我不要聽閒話。既然是‘閒話’,又為什麼千里迢迢地送來讓我看?再說,有這樣的‘閒話’嗎?”
桑成鼎接過來,剛一瀏覽,便嚇出了一身大汗。他回頭再看年羹堯時,只見他的臉色已經變得十分猙獰。他不停地在地上來回走著,口中還喃喃地說:“好啊,好啊,我總算明白了,也總算看透了!過河拆橋,卸磨殺驢,這就是皇上的宗旨!他現在政局平定了,用不著我替他賣命了,就要賞我‘莫須有’這三個字了!我敢斷定,這個摺子,田文鏡那雜種是肯定寫不出來的,它一定是出自鄔瘸子的手筆!皇上要的不是功臣,他要的是不想做官的人,正因他鄔瘸子一心一意地想退隱,皇上才事事處處都聽信他的話……鄔思道,我在什麼地方得罪了你,你要給我來這一手?有朝一日,你犯到我手裡時,看我不把你屠了!”
桑成鼎在一旁勸道:“大將軍,你得向皇上寫份奏辯的摺子了。這事不能光讓別人說,皇上也不應該只聽一面之辭。不過,你得先消消氣,等心平氣和了再寫,寫完還要再多看看。這個時候,可千萬不能出錯呀!”年羹堯盡力地壓制著心裡的不滿,坐下來給皇上寫奏辯摺子:“閱讀田文鏡奏摺,莫名驚慌。皇上天語嚴厲,更令臣惶汗交集。臣功最高,臣罪最重。想先皇升天之日,臣初蒙皇上重用。斯時,宮闈未靖,西丑跳梁。臣不惜生命,參與密勿,賴皇上齊天洪福,夕陽朝乾,終使戰事得竣。田文鏡必以為皇上要行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之事,才有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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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回釜底抽薪天威難測重金贈友未雨綢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