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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不,我是奉詔進京的,這次是從李衛那裡繞過來。也算是奉了皇差吧,皇上要我先來見見你們。”

    田文鏡連忙起身,打了一躬說:“臣田文鏡恭謝皇上眷顧之恩!”

    高其倬卻沒敢擺身架:“不不不,你不要多禮。我這次面聖,其實主要是替皇上在遵化造陵的事。”一說這事,高其倬就來了興致,“欽天監的人看了一處,去年他們讓我再瞧瞧,我說這地方絕對不行。你們在外邊瞧著好,卻沒看出這裡地氣已盡了,不信就挖挖看。他們一挖,果然,七尺以下全是黃沙,還湧水。嗨,堪輿這一行,得我說了算,別人誰都來不了,他們不服也不行啊!這次我為皇上選風水寶地,還是鄔先生推薦的哪!哎,鄔先生在嗎?快請出來讓我見見哪!”

    田文鏡搖著頭說:“其倬,說實話,連我也不知道這位先生到哪裡去逛了。唉,千不怪,萬不怪,只怪我這汪水太淺了,養不起鄔先生這樣的大才。你和我是老相識了,我不瞞你,田某這個巡撫當得實在是太窩囊了!”

    高其倬笑笑說:“老兄,你的難處苦處皇上都知道,皇上差我來看你,在我進呈御覽的密折中都批了。告訴你,連你老兄呈上去的摺子,皇上都讓我看了。文鏡兄,你辦差辦得不精明啊!李衛現在的境遇就比你好得多。在清理虧空時,他保了一批官,可是,他也把詳情稟報了皇上。鄂爾泰在李衛那裡,累得差點兒要死,也沒能抓到任何把柄。李衛就是在站穩腳步以後,才試行耗羨歸公的。他不像你,一上任就整人,一整就整得雞飛狗跳牆。不過,皇上知道你的難處,也知道你是不避嫌隙的,這才讓我來和你談談。”  

    田文鏡問:“其倬兄,這話是皇上說的,還是你自己揣度出來的?”

    “哎呀,文鏡兄,你太多疑,也太難和人相處了。你瞧瞧,我是那種敢捏造聖諭,招搖撞騙的人嗎?你知道,皇上在未登基時就是個孤臣。他不但與眾大臣落落寡合,就是和八爺相比,人望也差得多。皇上不准我複述原話,我只能說到這份上。”

    田文鏡聽到這裡,當然不能再問了,但他的心中卻充滿了欣慰。他流著眼淚說:“皇上能知道我田文鏡這點心思,我就是累死、難死,也心甘情願了。我何嘗不知道,皇上也是難啊!高兄,有件事我真不明白,車銘是八爺的人,我扳不動他並不奇怪。可年羹堯為什麼也要護著他?像胡期恆這樣的人,如果交給我審,他的罪名絕不在諾敏之下!他們兩個,一個管著錢糧和官吏調度,另一個管的是法司。扳不倒他們,我在河南還有什麼幹頭兒?你們大家也許都在想,這裡不是有個鄔思道嗎?不錯,他是我化錢‘聘’來的。可他只管拿錢,卻屁事不辦,越是要緊的事,就越是指望不上他。哼,要真是讓我自己拿主意,我早就讓他捲鋪蓋滾蛋了!”

    說誰就有誰!田文鏡正在這裡發牢騷,卻沒注意鄔思道已經走進門來,而且還恰巧聽見了他的話:“好啊,中丞大人,你要是真地放我走,我從前要的銀子,一兩不少,全都還給你。”  

    田文鏡吃了一驚,忙回過頭來一看,卻正與鄔思道打了個照面,他羞紅了臉十分尷尬。高其倬也很不好意思地站起身來笑著說:”喲!說曹操,曹操就到,這可真是太巧了。假如你再晚到一會兒,說不定我也要說些怪話的。”他走上前來,攙著鄔思道坐下,這才又說,“先生,我剛從李衛那裡來。李衛帶話叫問候先生好,說您的兩位夫人和翠兒處得很好,請先生不要掛念。哦,剛才是我和老田在說閒話,他也是一肚子委屈沒處發作,才說了那麼幾句。先生您大人大量,不要往心裡去。”

    鄔思道誠懇地說:“不不不,你不了解田大人。他剛才說的全是實話,只拿錢不做事,能算上是個好師爺嗎?今天既是你們把話說到了這份上,我不說清也不行了。田大人,我其實是當今天子雍正爺的朋友。十幾年前,就在雍王邸與皇上朝夕相處,直到皇上登極。我曾為皇上參贊,皇上原來也打算讓我進上書房的。這就是我的真實身份,現在一點兒不瞞地全都告訴了你。高其倬,你和李衛也是朋友,當年他作縣令;你在他手下當師爺。我的底細你全明白,你說,我的話有沒有假?”

    一聽鄔思道竟有這麼高的身份,田文鏡驚得呆住了。這時,他才明白,雍正皇上為什麼在提到鄔思道時,只說“先生”,而從不提姓名。也才知道,皇上問的那句“鄔先生安”的真實含意和分量。這,這……  

    高其倬聽見鄔思道自己報出了身份,也連忙依著規矩站起身來。他一邊點頭稱是,一邊對不知所措的田文鏡說:“文鏡兄,鄔先生適才所說,句句是實呀!皇上還在藩邸時,就是以師禮對待先生的。李衛見了先生,行的也是奴才的禮節。就連皇上跟前的三位阿哥爺,對鄔先生也是以‘世伯’相稱,而不敢有一點兒輕慢的……”

    鄔思道擺擺手止住了高其倬的嘮叨,淡然地說:“老高,你不要再多說了,帝師我是不敢當的。我也知道若不是文鏡煩透了我,今天他這話也絕不會說出口來。世人都知,隱士有三:即大隱於朝、中隱於市、小隱於野。我這個身子,是不適宜在朝為官的。當初辭別皇上時,我就提出要歸隱田園。可是;皇上說,‘既不想看你大隱,也不願讓你小隱’。所以,我就到你這裡來‘中隱’了。其實,是你在替皇上養活我;而我則是‘隱’在你的身邊!我這樣的身份,怎麼能和別的師爺一樣,去爭名遂利呢?”他目光炯炯地望著天棚又接著說,“其實,要我自己說,中隱才是最難的呀!文鏡大人,你知道我多麼想我的無錫老家嗎?那山,那水,那梅,那雪……可是,沒有聖命,這事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呀……”說著,他的淚水,竟潸然流了下來。

    田文鏡見他這樣,忙走到他身邊說:“先生,請恕文鏡無禮之罪。唉,皇上以國士之禮待你,而我卻把你看成耍嘴皮子的‘師爺’,可見我田某有眼無珠。我這裡的一切。先生全都看到了,只有一個字:難!就說眼前吧,放著車銘、胡期恆兩個是非之人,我就不能動他分毫!這不,我剛要請他們來議事,他們二位卻跑到鄭州去拜見年大將軍了。臨走時,連聲招呼都不打,硬是不把我這堂堂巡撫放到眼裡!咳,不說這個了,今天我略備水酒,給先生陪罪,也算是為高兄接風吧。”說話間,他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放著鄔思道這麼硬的後台,我還怕扳不倒車銘和胡期恆嗎?就是年羹堯為他們撐腰又豈奈我何?

    就在田文鏡這樣想的時候,車銘和胡期恆二人,早已來到鄭州了,年大將軍雖然只是從這裡路過,但那威風和架子也同樣是擺得十足。臨近幾省的大員們,都紛紛前來捧場。請安回事的,拉攏感情的,關說是非的,恭送程儀的,什麼目的全有。甘肅巡撫因相距太遠沒有法來,還派了他的兩個兒子前來恭迎哪!大帥行轅里,不分晝夜,燈火輝煌,笙歌嚎亮,酒筵不斷。前來拜會的官員們,也全是媚態畢露,餡言盈耳。與這情景相比,離得最近、來著最方便、也最應該來巴結的田文鏡,卻頂著不來,就顯得十分扎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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